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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秋水为神玉为骨

    只听“咣当”一声,戚窈窈破门而出,冲到廊上扶住栏杆站稳,回过头来气喘吁吁。

    恼恨得,连手都在打颤。

    她指着屋内混蛋,破口大骂:“贼日的!什么刁狗烂人,瓜慫裴西遒!你们司空府的男人死光了!生出你这么个牙似狗洞、脑仁像猪的——”

    “女郎——”

    隔壁房门打开,有道挺拔的身影迅速走出,直朝她而来。

    “口中留德,”那男子身着锦缎袴褶,姿貌魁壮,面容周正肃然,一双浓眉配炯目,倒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何故平白污言辱骂我们?”

    戚窈窈气还没消,便是双手叉腰,冲人呛呛道:“我骂的又不是你!”

    怎还有人上赶着认领骂名?

    “可你说——”俊俏男子咬了咬牙,微恼怒道:“你说裴西遒是——”他涨红了脸,也说不出那句骂词,只得另起话头:“你说司空府的男人死光了!”

    “是啊,我说的是司空府!关你甚么——”

    话音戛然而止,戚窈窈忽就僵住了。

    她心一慌,失了表情,食指颤悠悠指向面前人:“你,是司空府的?”

    男人忿忿点头。

    “那、那屋里那个——”又是谁啊?!

    她懵然回顾,望向楼梯口,从右往左依次数着房间,心中默念:“一,二,三……四?”猛倒抽一口凉气。

    她方才推开了第三扇门。

    可目标,应是在第四间啊!

    平地一声惊雷,劈上了她脑门。

    ——戚窈窈啊戚窈窈,你个成事不足的猪!多大的人了不会查数!

    “哈哈,哈……”她干笑两声,缓缓转过身,望着那男子,心中叫苦不迭。

    难道说,眼前这位端正的小郎君,才是她该攻克的目标?

    他正是从四号房内走出来的。戚窈窈再一细琢磨,才觉得此人必定不凡,看衣饰,看言辞,看气度,全与三号房那登徒子不同嘛!

    他应当就是裴西遒了。

    那么,现在重新演一遍,可还来得及?

    “哎呀!”她故作弱不禁风,一头扑进男人怀里,抬起涟涟泪眼,“小郎君,误会,误会了……方才那贼人冒充您名号,将奴欺侮……求您给奴做主……”

    莺啼婉转,悲悲切切,不乏矫揉造作;手却如水蛇般缠上对方,勾住脖颈迫使他低头、正正与那剪水秋瞳挨近了对视,暗昧非常。

    男人脊背一绷,显然慌了。

    喉间挤压出短促的惊呼,他如临大敌,一个劲儿往后躲,衣襟却被她攥得死死的。她更像一株温热的、柔软的藤蔓,教他如何都挣脱不得。

    “你——妖女!死性不改——”

    男人惊恐万状,不断扒拉着试图推开她,脸因极度羞愤而变得更红,牙都快咬碎了。

    “我、就、知、道!你这妖女,死性不改啊!”眼中蹭蹭往外冒火,他气得哞哞叫,喊劈了嗓门儿:“就会整这一出!放手!放开啊——别碰小爷,雍——”

    “麟锦,”一道男声传来,“休得无礼。”

    温文尔雅,似柔顺的蚕丝,又低沉沉带着磁性,如同抚响了悠远厚重的古琴。

    那是戚窈窈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司空!”被唤作麟锦的男子求救般扭过头,面如土菜色,活脱脱一副被揩油吃豆腐的良家少男模样,悲壮而崩溃,欲哭又无泪:“您快救我——”

    等等,他叫他什么?

    司,空?

    大魏有几个司空?

    戚窈窈从麟锦的肩头漏出双眼,呆愣愣向前望去。

    眼中映入了一身黛蓝色宽袖长袍,应是织锦制的。

    她看到了他的面容。长眉入鬓,兀显沉静,眼眸比琉璃还要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五官冷俊,自带了种锋利,仿若剑芒那样耀人眼目。

    呼吸于这一刻停滞。戚窈窈的心头,像被长针扎穿了孔洞,一阵锐痛。

    她下意识按住胸口,衣襟攥皱,指节泛白。

    这厢,麟锦终于挣脱了她,逃也似的冲跪在那男子身前,带着哭腔行礼道:

    “并非末将故意如此!是她!是她扑过来不撒手!裴司空,您莫怪罪!”

    平地又一声惊雷,“哐当当”迎头劈来。戚窈窈现在觉得,脑仁都碎成了齑粉。

    ——这才是真正的裴西遒?!

    那……那现在,再重新演一遍,可还……来得及?

    ——来得及个锤锤啊!

    戚窈窈紧闭双眼,内里几近绝望。完了,全完了,这还如何回去复命?今日全让仓庚那只死黄鹂鸟看了笑话!计划显然一塌糊涂,泡汤,泡饭,泡馍……

    忽有什么温凉的东西,恰拂掠过她眼睫,轻柔万千。

    就像柔软的羽毛、绵密的云絮,一下,一下,耐心轻抚着,擦掉了戚窈窈方才挤出的几滴泪,抹去她面上残留的水痕。

    窈窈猛地睁开眼,愕然抬首。

    这才惊觉,裴西遒竟与她近在咫尺。

    是他的指腹正为她拭泪。

    他无声凝望着她,嘴角似是牵起了极细微的弧度。那分明是一抹淡淡的微笑,淡如月影般隔着夜雾洒在清池,却反倒,哀戚满溢,复杂非常,莫名让人觉得清苦。

    清纯的苦涩。

    极致的苦涩。

    ……心口,为什么这样疼?

    为什么……眼睛,好酸,好热……

    心,忍不住颤抖……

    戚窈窈浑身发僵,任由裴西遒触碰着她的脸,温柔无比,为她擦去如珠串般接连坠落的眼泪。

    离近了瞧,他当真是个很好看的男子啊;鼻梁英挺,褐眸像折射了阳光的琥珀,深邃,沉静,隐隐闪烁着什么悲伤。

    此刻,他是那样的专注,认真而细致,旁若无人。

    仿佛给她拭泪,是多么习惯、又多么正常不过的事。

    怔忡间,右侧隔间传来轰鸣般渐进的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戚窈窈心一凉,余光只瞥见三号房那无赖捂着血脑袋,满面凶狠,摇摇晃晃冲过来——

    直像头哼哧发怒的豪猪,她不由得想。

    随着这念头一闪而过,窈窈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肩头就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拢住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飞快转了个圈,然后便听到一声鬼哭狼嚎。

    再定睛一看,那人却已狼狈仰倒在了折断的门板上,正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她愣了住,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被裴西遒护在怀中,共依偎着,心怦怦跳动着。

    “……莫怕,”他单臂揽着她,揽得紧紧的,“已经……没事了……”

    胸膛起起伏伏,他竟微微哽住,嗓音沉涩如深潭:

    “一切……都好了……”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淡淡的,像花香。戚窈窈只觉得,如此气息,馥郁而单薄,轻佻又香甜,总归不该属于此等——冷峻深沉、位高权重的男子。

    她心一沉,涩意漫上,夹杂着一簇无名的失落。

    花香,芍药香,应是女子身上的香气。

    裴西遒果真是有女人的,仓庚没说错。又也许,正如贵主所述,裴西遒喜欢美艳动人那一挂,极轻易便能被些“小手段”招引过去。

    而非一眼望上去那般,清冷萧疏,生人勿近。

    这时,一个官员模样的家伙上了楼,教这场“戏目”惊得瞠目结舌。待瞧清了是裴西遒,他浅作揖道:“司空久等,下官来迟。”

    “无妨,廷尉请先落座,”裴西遒抬手,欲将其引到雅字四号房,“吾尚有事务需处置,劳烦廷尉稍作等待。

    廷尉前脚离开,裴西遒又转头朝麟锦迈了几步,似要交代什么话。

    戚窈窈真怕他走,或是直接忽视掉她,还想为着任务再“挣扎”一下,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反正豁出去了——

    扑通,她跪倒在地,竟是抱住裴西遒的大腿,可怜兮兮哭诉道:“裴司空,求您行行好,救我出去,带我走罢!别留我在这鬼地方,别留我一人!”

    脑中飞快构思着接下来的说辞,窈窈将脸藏进了阴影里,眼珠子转得飞快。

    她感受到,裴西遒明显僵了一僵。

    随即有叹息声郁沉如墨,自她头顶传来。

    “我……”他的话音比飘羽还轻,比莲子心还苦涩。“何时想过……丢下你啊?”

    她抬首,恰对上了他的眼眸——幽晦,深不可测,却有微光明灭。

    复杂的心绪猖獗蔓延,几乎将她淹没,为主的便是慌乱。

    更不乏有无端的痛苦。

    “这一次,”他缓缓将她扶起,话语隐晦曲折:“你可愿意,随我走?”

    情不自禁地,戚窈窈点了点头。

    绛绡楼上灯火通明,反在她目中褪去颜色,化作烟与灰烬。她看不到周遭红帷,也听不见靡靡之音,只觉得意识像在乘风飘摇,头痛得像被锈斧当中劈开;依稀迷离,她见到了杏花旋舞,夜月澄澈,风扫落叶,大雨滂沱。

    每一幕的画面里,都有裴西遒。

    眼眶中打旋的泪,仿佛聚成了透光的琉璃;她透过这层“屏障”前望,所望见的一切都那么朦胧不清,人影与灯火的轮廓不停颤动又不断杂糅,似一场幻梦;直充盈到了极限,泪珠方才决堤奔流,于是,他无比清晰的面容再次呈至她眼前。

    秋水为神,玉为骨。

    她一定曾在无数个日夜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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