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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玉面阎罗,至少得先玉面吧!

    在推开目标房门前,戚窈窈曾暗作过无数种假设。

    假设一,她前脚刚迈入房间,一抬头,但见裴司空凶神恶煞,拔刀相向怒喝着“滚出此屋”,然后她夺门而出。

    假设二,裴司空并未立即赶人,而是容许她暂留,但在她蓄意近身时凶神恶煞,拔刀相向怒喝着“妖孽看斩”,然后她夺门而出。

    假设三,裴司空容许她留下,容许她近身,但在她投毒窃物时将她当场抓获,凶神恶煞拔刀相向,怒喝一声“呔!拿命来!”,然后她夺门而出……

    窈窈咽了口唾沫,不禁估量起这扇雕花木门的硬度,对比了自己肩、肘、髌骨之硬度,心想着一会儿逃逸时该以什么样的力度、身法和寸劲儿才能将之迅速撞开。

    可当她推门而入,真真正正面对屋内人时,还是顿感始料未及。

    雅室逼仄,独见矮桌前坐了一膘肥体硕的男子,脸部麻麻赖赖还发黑,又平又大像是泥塑摔摊在地上,眼被挤成绿豆,腮帮肿似癞蛤蟆,浑身横肉将锦绣衫袍撑得鼓鼓囊囊,仿佛再多吸一口气就要绽开来——除却衣饰华奢,根本看不出他哪里是高门出身啊!

    戚窈窈把住门框,差点儿被晃了个踉跄。

    ——“玉面阎罗”,且不说如何阎罗,至少得先“玉面”罢?!

    而这裴西遒简直是,凶神恶煞,面容可憎,不堪入目……

    她艰难地牵动唇角,像是含着满口黄连在笑。

    “小娘子,”男人朝她举起酒杯,咧嘴坏笑,“夜深晦昧,可是迷路了?”

    “来给使君送酒,”戚窈窈背手关门,捧着酒壶缓缓靠近,“长夜漫漫,怎忍见使君自斟自酌……双人相伴对饮,也好作消磨……”望着那人丑陋的面容、鄙陋的神色,她多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贵主啊贵主!我今日之遭遇全是为了报答您,这叫因公负伤!

    她面上保持着微笑,内心实则如万马脱缰奔腾。

    男人两眼冒光,如同检验物品成色一样,上下打量她。

    “作陪一夜,多少价钱?”

    呸!裴西遒这狗贼,真是相由心生!

    窈窈怕自己压不住怒火,忙低眉垂目不去看他,作赧赧状:“安敢与使君要价?只盼与君一见即如故,他日能得使君垂怜,多多照拂。”

    男人也许真当她是来攀权结贵的风尘女,竟也没怀疑。

    “好!”他抚掌大笑,朝她招招手,“过来,坐我身边来。”

    戚窈窈慢吞吞腾挪过去,一边往男人杯中斟酒,一边以余光眄视周围。

    贵主说,裴西遒是来与人议事的,为何屋内只他一人?另一人还未至?他将风帽和绶囊堆放在一旁的席子上,那绶囊隆起小包,也许装着什么公文,会是贵主命她窃走的东西吗?

    贵主交给她的任务很简单:她袖中藏有一瓶毒药,只消趁裴西遒不注意、下到他酒里,将其毒杀,这是今日行动的第一要义;若寻不到间隙下毒,她亦可趁机调换裴西遒囊中之物,不论何物,都换成谋逆的把柄;若实在不能得手,便只将他所携信印窃走,那也不算白来一场。仓庚会随时监控她的行动,随时提供帮助。

    那么,第一步,寻个机会下毒吧!

    突然一股蛮力袭来,扯住她后腰衣衫就拽去——

    “——啊!!!”戚窈窈防不胜防,下意识惊声尖嚎,随即惊恐发现,那男人直接把她扯来禁锢住,满脸的不怀好意,似欲拿她肆意亵玩。

    窈窈慌得不行:“等等——你干什么?!啊——”

    “有什么好叫的?”他掐了把她的腰,往一旁淬了口唾沫,满口污言秽语,又道:“自己送上门来,装什么装?”

    戚窈窈又羞又恼,她以为当朝宰辅就算再好色,至少明面上也该保持应有的仪礼体面罢?遑论家世地位,能做到权倾朝野之人,不该是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吗?眼前这人轻佻放浪,分明更像是地痞流氓、下三滥的登徒子!

    “身为朝廷命官,使君竟不知何为‘尊重’?”她极力躲避着对方的揩油,胃里直犯恶心。“请使君,尊重我这个人!”

    “既要攀附,就拿出些态度,少在这儿扭扭捏捏——”男人冷笑,“立什么牌坊?”

    油腻腻的掌抚过她脸颊,再惹得她尖叫着连连后撤,背脊都撞上了侧门。

    “咚——”

    身后门板忽传来指节敲叩之声,“咚咚”两下,打断了男人的行动。

    雅室的每个隔间,都是以纸糊的雕花木板分隔开来的,薄透得能映出人影——就比方她进屋时,只一瞟,就能看出隔壁房内灯烛摇曳,坐了两个宾客——她的尖叫声肯定也早早传至一纸相隔的另一间,教人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男人不耐烦地望向隔壁。

    “劳烦小声些,勿扰旁人清净。”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窈窈回头,见一身影立于壁后,应是叩门之人;另有一身影端坐桌前,头也不转,持杯默饮。

    “少管闲事!”男人冲那纸糊的隔板吼道,“可知我是谁?敢扰我快活,直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隔壁无声,人影离去。

    下流之笑重新回到男人脸上。

    他猥琐地朝戚窈窈扑过来,却未曾想,她眼神一变,闪身一猫腰,躲过了他的侵犯。

    反手一个花瓶砸在他后颈。

    男人翻了个白眼,脚下一软,重重昏倒在地——她真怕他能当场砸出个大坑来,好在绛绡楼的地板较她想象中结实。

    满室寂静,戚窈窈仍死攥着瓶颈,止不住地发抖。

    闹出这架势,下毒是下不得了,旁边有人目击她二人冲突争执,若她现在毒杀这高官,恐怕抽身困难,不仅引火上身,还将拖累梅花台。

    她又想进行第二个方案,偷梁换柱,可伸手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换过衣物,忘了携带栽赃用的证物。

    如今只能使出下策——探囊取物,偷走他今日所携公文。

    窈窈挪开男人的风帽,在绶囊里翻了又找,果真找到了一本书册。

    她激动地拿了出来,心想自己终于不负所托,能够完成任务了!

    却是瞬间被书名浇灭了喜悦。

    戚窈窈不敢置信,颤抖着翻开书册,双眼在一行行不堪入目的文字与一幅幅不堪入目的图画中,瞪得比铜铃还大。

    ——这哪里是什么公文密函!

    ——什么脏东西啊!!!

    她“嗖”一下将那“秽物”丢得远远的,久久摊开双手,真想拿清水洗个十遍八遍。

    与此同时,地上的男人揉着后脑,缓缓爬了起来。

    他甫见到惊慌失措的她,和那翻开在地的淫书,便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小娘子,还跟我欲拒还迎?”他舔着唇,嬉皮笑脸,逼近道:“别怕,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共度良宵。”

    迎接他的,是她使出浑身力气砸来的花瓶。瓷瓶“哗啦啦”四分五裂,男人也头破血流、再度瘫倒,庞大的身躯拦腰砸断了案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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