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喜喜坐在李一隐的电动车上,夜里寒风大,她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贴在他的后背上,觉得这一段路很长、很长。
到了十字路,李清明已经开始画圈了。
很快,潘儿子、儿媳、女儿、女儿等人也都到齐了。
李清明将黄纸、元宝、扎的大马等都放到圈里,老潘生前喜欢的衣服披在了马背上,那是一件白大褂。他是个老中医,李清明特意给他做了一套中医用具,相逢一场,算是一点临别心意。
处理好这些,李清明念念有词,然后让长子点起火,大家绕着圈跟着他念下去……
走了三圈,再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成灰烬。
寂静的寒夜,火光一闪一闪,偶有乌鸦飞过,潘喜喜呆呆地看着火光,抓着李一隐的手臂一直没有松开。仿佛从火光中看到链接冥界和人间的一道大门……
所有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中发生了……
最后,李清明让大家往回走了,他口中大声喊着:“往前走莫回头,往前走莫回头……”
大家上车,离开,一直到听不到他的声音,一直到感觉身后的火光一点点消失。
老一辈说如果回头了,会妨碍死去的人收到钱财,死去的人也许会把活着的人的福气带走一些……
这部分完成,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
“我送你回家吧。”李一隐对潘喜喜说。
“我不想回家,你陪我走走吧,我不怕冷。”潘喜喜说。
李一隐不觉得累,他送别过别人,知道亲人心里的难受、孤寂、不能接受等等复杂又综合的心情。
“行,那我陪着你走走。”
李一隐推着电动车,旁边是潘喜喜,挽着他的手臂,一路上倒也没说什么话。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李一隐也不好意思说这不是临终关怀项目嘛。
“希望你能早日宽心。但这需要时间。别强迫自己。”
“能陪我去个地方么?”潘喜喜问。
李一隐能不同意么?一早就知道这个临终关怀项目没那么好完成。
于是,李一隐陪她去了殡仪馆。
守在老潘的灵棺前,两盏长明灯始终没有灭。
整个殡仪馆值夜班的都不在,就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别的房间里停着别的遗体。潘喜喜一点也不害怕。
手扶着棺材,想感受一下他的温度,却什么都没有,连冰冷都没有。
潘喜喜说了很多话,一半说给潘大夫听的,一半说给李一隐听的,也都像全都说给自己听的,因为那部分全都是她和老潘之间的记忆,又都是老潘不知道的。
“我本来想着以后的以后告诉他呢,原来走着走着就没有以后了,一隐哥哥,你说为什么死亡这么残忍?”潘喜喜问。
李一隐难以回答这样没有答案或是一人一个答案的终极问题。
“我觉得,不管怎样,人都有遗憾。”李一隐说。
两人在这呆了一夜。
第二天李一隐要去上班,他从不去殡仪馆与人告别。他的告别早已完成。
但听说那边告别完成后,送去焚烧的瞬间,潘喜喜哭晕倒了,等她醒来看到烧碎的骨头,又晕倒了一次。
李一隐不放心,还是去殡仪馆把她接到疗养院了。昨晚她说,想到父亲住过的地方看看,尽管那里已经做了清洁消毒,完全没有他的气息了,她还是想看看。
二楼的王亚芹从窗户看向外边,看到的是潘喜喜挽着李一隐的手臂,两人一起进了疗养院。也知道潘喜喜是潘大夫的女儿,可看着他们这样近的动作,总觉得不舒服,于是拉上半遮光窗纱,继续办公去了。
叫来了护工副组长王子龙,他和李一隐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信任度自然是要高一些。南方旅行社那边各种宣传打出去,陆续有一些客人预定,疗养院这边要处理好相应的接待工作。这些,她就交给王子龙做一些细节,让他和北春分工合作,毕竟吃住都在旅馆。
现在,王亚芹来这后的一年准备工作基本都完成了。到这个冬天,陆陆续续要开始盈利了。旅馆就利用旅游经济,主要针对的是外地人,王亚芹这边已经给出各个旅行社雪镇的旅游路线,打卡点。一日内可以完成,但一定要留下来住宿才有收益,因此芹总着重打造了雪夜灯光等打卡点,还有雪山日初、松林日落,甚至还有雪地探险等深度游。
眼看着圣诞降至,节日氛围也开始陆续拉满,很多年轻人就是喜欢过西方节日,加上这里靠俄罗斯近,很多建筑都是俄式风格,甚至是他们遗留下来的,异域风情是吸引外地人的加分项,配合圣诞,一体出击。
只要客房入住率达到百分之六十到七十,那她就是大获全胜。
疗养院部分主要还是针对周边和省内客户,尤其是包含养老的这部分。如果中年人也能周末来疗养什么的,那就等于打开了运营的新模式。也给这里增加了活力。
老潘住过的房间,已经恢复如常,还散发着消毒水的气息。
潘喜喜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象着父亲在这里生活过的每天每晚,现在她体会到了父爱如山倒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是幸运的。”李一隐坐在旁边凳子上,“很多女儿都没有被父亲真正爱过,因为生错了性别。在中国,这样的女孩太多太多了。她们的一生要承载的东西更多,甚至永远也走不出原生家庭的疼痛。你虽然失去了父亲,但他给你的爱始终在你心间,可以照亮你未来的每一天,有这种温暖,这种健全,你往后怎么走都不会偏执,你会乐观欢喜地活着。只要度过这段悲伤期。”
“一隐哥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你不会说这样的话。你只会告诉我哪有好吃的冰淇淋。”潘喜喜说。
李一隐惭愧。虽然自己根本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
“我要回学校了。那里有一些没处理完的事,你会舍不得我么?”潘喜喜望着他。
“你照顾好自己,好好生活,一如既往。我和你爸就放心了。”李一隐说。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潘喜喜努嘴,怒目相视。
“也会有点不放心。”李一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