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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良币未必,做旧玉玺!

    权力。

    谁占着是谁的。

    政务堂内气氛略显尴尬,檀香木噼啪燃爆的声音,听得人心倒不觉得沉闷。

    李春芳不想内阁的争斗摆在司礼监面前,尽管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开口道:“汝贞,你的家族怎么回事?”

    被点名。

    胡宗宪的脸色明显有几分不自然。

    而其他的人,则在凭借着多年修养,竭力控制住表情,不至于笑出声来。

    “人还在,钱没了。”胡宗宪无奈答道。

    这下。

    张居正、高拱、李春芳,还有吕芳,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了声,满堂之内,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徽商商帮毁灭。

    作为徽商商帮财东的胡家,在胡宗宪,在内阁,在圣上的共同努力下,才勉强保住了族人的性命。

    但从徽商商帮分的红,胡家不得不砸锅卖铁退给了朝廷。

    胡宗宪不忍看到族人穷苦困顿,也是为了回馈家族多年养育之恩,让两个儿子,长子胡桂奇、次子胡松奇,拿出之前“做买卖”得到的银子一部分,一百万两银子,送回了徽州府老家,交给了家族,供给族人生活。

    在“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开启前,胡宗宪特意书信回徽州,交代家族千万别买地,等着分地即可。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胡家族人,不知怎的,竟和朱熹后人家族勾搭在了一起,然后,大肆收购徽州府田地。

    胡家、朱家,两个家族,以五两银子一亩田地的价格,整整吃下了五十万亩田地,还结成了姻亲。

    程朱理学。

    程,是二程,程颢、程颐。

    而朱,指的是朱熹。

    朱熹是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的人,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

    朱家虽不似孔家那般,世代有衍圣公爵位可以继承,但到底是本朝显学,仗着老祖宗的名号,和贩卖老祖宗留下的手札,还是传承了下来。

    在徽商商帮联合徽州府衙反叛时,朱家不少人为了银子,还在那“请愿书”上签过名。

    徽州府衙和徽商商帮为此还找过朱家,想以重金、重诺,让朱家书写“反明檄文”。

    许诺朱家只要愿意执笔作声,来日推翻大明朝,就让朱家坐上衍圣公位,黄金、白银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不过,朱家人虽然贪、虽然蠢,但还没有到昏头的地步。

    简单估量了下大明朝廷,徽商商帮之间的“微弱差距”后,便果断选择了拒绝。

    那时,徽商商帮中人,最好的结局,是跑路海外,虽说朱家人也想睁开看看世界,但还不想像孔家那样,身死族灭。

    所以,在徽州府迎来大清洗时,朱家人退了从徽商商帮得来的银子,看在朱子的面子上,朱家平稳落地。

    待到东南军队、孝陵卫、中都留守司兵马和锦衣卫,多番清洗反贼完毕后,徽州府已然残破不堪。

    徽州府县的家族,死的死,残的残,独胡家、朱家保全。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胡家、朱家选择强强联合,结下了姻亲,可以说,在徽州府内,风头一时无两。

    在看到胡宗宪家书,知道“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时,胡家、朱家还以为是朝廷兼并土地的老一套手段。

    先以均地名义把田地收上去,再“百姓土地三七分账,乡绅田地如数奉还”。

    于是乎,在所有徽州府家族、百姓贱价卖田的时候,胡家将一百万两银子全部拿了出来,朱家又变卖了些朱子手札,也凑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五十万亩田地。

    在胡宗宪闻听家族、姻亲家族的壮举后,险些没有当场昏厥。

    别人清地,自家抄底。

    等到国策推行到徽州府,胡家、朱家必然亏个底掉。

    胡宗宪就在悔恨,当时朝廷清洗徽州府时,怎么没把家族中的蠢货给清洗掉。

    “汝贞,国策推行到南直隶,至少也要一年光景,其他人可能小赚,但胡家、朱家也不亏,还能收成一年。”张居正出言安慰道。

    大明朝的田地,会一县、一府、一省推进清丈、均还,这需要不少时间,来年开春,胡家、朱家还能种一年地,收一年作物。

    二百五十万两银子,还没有完全打水漂。

    只是,这份安慰,胡宗宪并没有觉得慰籍,时至今日,大明朝对土地种植作物的限制还存在着。

    也就是说,二百年前那块地是种稻子的,现在还是种稻子。

    今年粳米价格,是五钱银子一斗米,一斗米是二十斤,以五两银子,种一亩地一次,必须要收成二百斤粳米,才能收回田地本价。

    再算上插的稻秧秧苗价格,插秧雇佣人的价格,收割稻子时雇佣人的价格,打谷雇佣人的价格,一亩地,要收成三石粳米,才能不亏,或有点小赚。

    大丰收之下,稻田勉强不亏。

    但那些麦田呢?那些高粱田呢?还有些杂七杂八作物的田地,这些作物产出价格较低,胡家、朱家,两家族人不说辛苦,还要赔本。

    这样种地,二百五才种!

    胡宗宪只能盼望着族人吃一垫长一智,实在不行,再动用两个逆子的钱去贴补家族一二。

    而朱家那里,老祖宗的家底还有,活不下去的时候,还能再卖些朱子手札、原字诗词换银子。

    张居正、高拱,甚至是吕芳,都有些想法,朱子手札、原字诗词,他们也有兴趣啊,传到后世都是宝物,等下了值,派人去徽州府,盯着朱家,但凡朱家往外卖,就买下来,留给后辈儿孙。

    李春芳默默地用一道奏疏,压住了自己桌案上那本未修改完成的《大学章句》。

    朱子临终前还在修改的东西。

    扬州府、徽州府同属于南直隶,相隔虽然不近,但听说有好东西,还是能赶过去的。

    为了这本书,李家可是花了上百万两银子。

    对于文人而言,残缺不一定意味着价值不高,反而一些时候,价值更高。

    元辅、次相还在想着出手,同僚的心还在滴血,全然没有注意到,真正的好东西,已然被他抄在手中了。

    这时拿出来,很可能犯众怒,等个机会,李春芳要在人前显圣一把。

    政务堂门突然被推开了。

    雪风瞬间冲淡了檀木香气,炉中、鼎中的明火在摇曳,冰寒过身,穿着单薄的阁老们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地朝着堂门口望去,不由得一愣。

    陈以勤回阁了。

    多日风霜雪打。

    让一位浑身充满书卷气的内阁阁老,变得满身的“泥土气”。

    身影更加单薄了,脸庞上皱纹堆垒,如斧劈刀刻过了一般,令人觉得陌生。

    “元辅、次相、汝贞、子实,还有吕公公,近来可好?”陈以勤笑着走进政务堂门,招呼道。

    那沧桑到略微刺耳的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温润如玉了。

    人卜入,门又闭。

    “好。”

    张居正代表内阁、司礼监应声,又道:“辛苦了。”

    执行“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国策的艰辛,内阁始终是有关注的。

    作为内阁阁老,陈以勤本可以安然享受着人臣所能享受的一切,但却奔波在田垄之间,以脚步丈量着大明朝的每一寸土地。

    向不明真相的百姓解释,镇压不愿遵从国策的地主、富户,还要遭受同等级大族的死士刺杀。

    种种困难、险境,是端坐在内阁中枢的他们,所无法理解和体会的。

    都说感同身受,但这世间,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陈以勤拉上两个本来前途光明的儿子,拉上十数位颐养天年的族老,为朝廷、为圣上、为大明朝、为天下黎庶做尽心尽力做事。

    当得起任何人的一句“辛苦”。

    陈以勤却摆了摆手,示意那些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无碍的。

    四火炉,两香鼎,火力是大,陈以勤揭开了狐裘披风,搭在了自己原来的桌椅上。

    手过桌面,没什么灰尘,显然是内阁阁员每日都在打扫。

    李春芳为陈以勤倒了碗茶,笑问道:“不是说明儿才到京吗?”

    陈以勤谢过后,接过了茶,浅尝辄止,解释道:“我的行踪,由锦衣卫负责,上报的时间,和真正的时间会有些差错,为了安全。”

    防止刺杀的手段之一。

    朝廷命官,乃至内阁阁老,都不在锦衣卫绝对信任名单中。

    所以,内阁、六部,和京城其他衙署,得到的消息必然会有些错漏。

    在京官们都以为陈以勤明儿才回到京城,然而这时的陈以勤,都已经坐到了内阁政务堂中了。

    张、高、胡、李四位阁老和吕芳,表示理解,不理解也没办法,和锦衣卫那群只听命圣上旨意的家伙,没办法争竞这个。

    “听说请我回来,是为了鉴定传国玉玺的真假,东西在哪呢?”陈以勤习惯了乡野间简单粗暴的办事,无意义的寒暄,少了许多,或者干脆忽略,直截了当问道。

    张居正一怔,但一心二用的天赋下,双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从身后的一方锦匣中,取出了一方黄绸包裹的玺印。

    “前两日就到了,逸甫,你瞧瞧对不对?”

    说着,就将玉玺递了过去。

    陈以勤当着所有人的面,抖开了黄绸,顿时引来了几声轻呼。

    先别说真假问题,但就这方玉玺材质,就不是凡玉。

    青绿色的一块蓝田宝玉,故意弄破了个角,再以黄金塑角,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肩部两道刻字,右侧的刻字,都对得上传说,是真正的好东西。

    但是,陈以勤却是“一眼假”,原因很简单,雕刻没问题,用料不对。

    秦始皇得到的那方蓝田宝玉,青绿之色,没有这么纯粹。

    陈家书录记载,“传国玉玺,偶见杂色,巧匠以技艺补之,五龙钮仍可见。”

    再就是,汉朝王莽给传国玉玺补角时用的黄金,也没有这么纯粹。

    这个是常识问题,汉朝冶金技艺,和两千年后的大明朝没法比,汉朝的黄金,因混入有其他金石,质地是非常坚硬的。

    这也就是传国玺从汉朝一直传到元朝,都没有书录记载玉玺金角出现破损或毁坏的原因。

    而手中的这方玉玺金角,但凡手指多用几分力气,就能用指甲在上面划出痕迹。

    不是纯金,也差不多了。

    要是这样传承两千年,那金角早就磨损严重,痕迹满满了,那能这么崭新?

    世间很多东西,都可以劣币驱逐良币,而古物,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岁月痕迹一旦消失,在明眼人眼中,就是“新的”“纯新的”“无可争议的新”。

    如果直接拿着这方玉玺告诉文武百官这是秦始皇那颗传国玺,虽然群臣当时大概率不会反驳,但那些如陈家一样的传承家族,事后还不一定在家书中怎么编排陈家,编排圣上呢。

    圣上、陈家,不可能脸都不要了,这东西拿不出去,要“做旧”才行。

    这古玺做旧的手艺,陈家恰恰是有的,此次随行进京的陈家族老中,正好有一位是其中大家。

    陈以勤用黄绸重新裹上了玺印,笑着望向张居正,道:“元辅,你对我,对我的两个儿子,还有此行进京的八位阁老,以及整个陈家,有什么展望吗?”

    闻言。

    张居正一心二用的天赋都失效了,愣在原地,思维停滞,难以置信望着陈以勤。

    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和吕芳同样如此,不成想这浓眉大眼的人儿出京一趟,竟然还学会敲竹杠了。

    展望?

    不妨把话说明白点。

    是有什么词,有什么话夸赞吧。

    陈以勤、陈于陛、陈于阶三父子,陈家八族老,再加上整个陈家。

    陈以勤张口就要了十二封夸赞书,以此交换,陈家为传国玺做旧,为玉玺作保。

    作为注定要名垂千古的“大明第一相”,张居正也是个要脸的人。

    真要为陈家写下十二封夸赞书,传到了后世,这让后世人怎么看他?

    他张居正的后人还抬得起头吗?

    “肃卿,为我磨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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