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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从此萧郎是路人

1)天涯陌路人

    “娘娘,陛下是不愿意见你的!”温瑞安看着跪在承乾宫殿外已经有三天三夜的月妩好心地劝说,自从淑妃死后,杨广就将自己关在承乾宫,宫娥们一摞摞地将去年冬季储藏的冰块搬进去,因为他要保存陈馥郁的尸体。

    一个月,天下的能共巧匠费尽心思,将一块块绝世华美的水晶打磨拼接成为一副华美水晶棺,送了进去。

    陈馥郁离开的前二十天,她在生杨广的气,生气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自己,可是整整二十天,没有任何旨意。没有任何责怪,甚至没有任何怒气,也从未见他踏足昭阳殿,她其实很恐惧被他遗忘,第二十七天她跪在承乾宫门外,只是卑微地期望他可以听自己解释。

    殿门嘎吱一声缓缓开了,像是沉痛的**,二十四个太监穿着红色的吉服抬着那水晶棺椁出来,宫娥在一旁撒开绯红的杜鹃,月妩这才注意到宫中并没有发丧,而是张灯结彩起来。

    杨广从承乾宫的阴霾之中走出,一身艳红衣袍,月妩喉头哽咽,这才注意到斑斓水晶棺中也是一抹模模糊糊的红艳艳的影子。杨广,你这是要娶陈馥郁吗?那将她萧月妩置于何地。

    月妩直起身,膝盖又酸又疼,原地晃了晃踉跄闯过去,地扯住杨广的衣袖,“杨哥哥,你这是要娶她?”话语间早已有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坚定地将月妩扳开,神色冷漠,眉眼疏离!

    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孔雀台的方向行去,孔雀台本就是极为清幽僻静的地方,月妩不甘如此,跟随着杨广的脚步,她要解释!解释清楚这一切!

    孔雀台早已不叫孔雀台,更名相思殿,宫苑中遍植大朵大朵洁白的白玉兰花,这种洁白的花,繁丽清幽,在光秃秃的枝干上尽情绽放,殿中便结红绸,地板,墙壁用稀世的冷玉镶嵌,碧莹莹,冷幽幽。

    水晶棺椁被安放在一块用整块玉石镶嵌的底座上,底座嵌满了密密麻麻的润白珍珠,奢靡华丽。杨广,为了这个死去的女子甘愿背负骂名,穷尽天下!

    除了月妩之外的人都默然退出,杨广静静地立在这一方棺椁旁,手指摩挲着侧沿雕刻的大朵琼花。下一刻他推开棺盖,那绝美的倾国佳人静静地躺着,嘴角镌刻着一丝笑意,长长的睫毛卷翘而起,肤色玉白红润,这是定颜珠,高丽镇国之宝,他以覆灭全国威胁高丽王奉上。只为留住这绝世的容颜。

    她静静地躺着,脸上满是幸福的满足,高髻如云,满头珠翠,盛装华服,交叠在胸前的手中握着他们定情的同心结,同心结,永结同心,心有千千结,不忍吐离别!

    这就是她陈馥郁,以死换来的婚礼,她最终还是成了杨广名正言顺的妻,以陈馥郁之名!

    “杨哥哥!”月妩妄图以这个称呼勾起杨广往昔的旧情,杨广抚在陈馥郁脸颊上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抹疼痛。

    “不要再这样称呼朕!馥郁会不高兴!”他语气淡淡的,有些伤感,却如同冰锥一般刺入月妩的心,又冷!又疼!

    他说朕!他说朕!在月妩面前杨广从来不会这样称呼自己!她好心疼,贝齿咬着薄薄的唇,沁出细细的血丝,蔓延在口腔中又腥又甜。钝钝的心里发疼!每一次呼吸,心都被紧紧地揪起!

    “她会不高兴?那我算什么?”月妩牙关咯咯打颤,又酸又疼!竭力地憋住眼中即将蔓延的泪水。

    “我的心里有了馥郁,早已容不下你!对不起!皇后!你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但从此不是杨广的妻子!我不敢向你许诺来生,因为我的来生许给了馥郁!”淡淡的语气,波澜不惊,悲伤在蔓延,白玉为墙,翡翠为地,清幽冷冽的相思殿,红绸漫漫,吐出了他对她最绝情的话语。

    她是皇后,却不再是杨广的妻子!

    他却不知道她只愿做他的妻子!

    阴阳永隔的陈馥郁胜利了!一个躺在棺材中中死人胜了一个大活人,世间最可笑的事!陈馥郁用死亡挽回了流逝的爱情,在杨广心中埋下深深的愧疚,如同鬼魅形影不离,教他夜夜难安,教她伤心欲绝!

    “馥郁,你高兴么?我的人!我的心完完整整都属于你!”他摩挲着陈馥郁的脸,既悲痛又深情。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月妩错乱地解释。

    “住口!”杨广已然有些薄怒,他指节发青,咯咯作响,真怕一个无法忍耐就一巴掌打在月妩脸上。

    馥郁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不重要!她怎样死也不重要,反正都是因为自己,若是要馥郁死后安息,就只得用自己漫长的一生去赎罪!他的生命,早已献祭给一个死人!不得超脱!

    “杨哥哥,你忘记了曾经的话吗?我难道不是你此生最爱的人,唯一的妻子吗?你说过执子之手月子偕老,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你忘了二月初三的月夜吗?杨哥哥……”月妩死死拽住杨广的袖摆,无力地跪在地上。

    “忘了!早忘了!呵呵……今生注定辜负一个又一个!”他呐呐自语,低头凝视陈馥郁的睡颜。

    “我们不是要生很多很多孩子,儿孙绕膝的吗?”她挽住他的衣摆绝望地哀求,试图唤起他内心的温情。

    “皇后!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些,馥郁会不高兴!”他冷冷地转身,执起一壶酒,将自己灌个酩酊大醉。

    如此,缱绻深情化作天边的浮云,烟消云散!云散烟消!

    (2)馥郦

    昔日恩爱尽,各各买醉,昭阳宫昔日的恩爱早已消失在岁月的轮回中,纵使相隔咫尺,却是天涯海角的距离。

    “娘娘!……”如今月妩的身边只有一个宁死也不愿离去的萝萝,苏嬷嬷忙着宫中琐事忙得不可开支,其余的宫人都被她遣散,月妩想独自承受这漫长而孤寂的时光,终了此生。

    “萝萝!我当真不如一个死人么?难道那些真情错勘,其实全是假意?”月妩坐在一张宽大的绣架之后,茜素红的蜀锦上用极细的银丝绣着大朵大朵的琼花,仿佛能溢出那清幽的香味,一地铺撒开来。

    “娘娘,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的花都开了!”萝萝难过地避开这个话题。

    月妩愣愣地偏着头,半晌才微微颔首,她独自一人呆得久了!几乎都不说话,任何事只是点头摇头,萝萝一听,急忙上前小心地将月妩搀起,她整整三个月未曾离开昭阳殿半步。她几乎快要忘记如何走路,当刺眼的阳光渗入眼睛的那一刻,月妩紧紧地眯起眼。

    “娘娘,您就不要如此伤害自己了!人一生匆匆,并不是人人在感情上都能圆满,陛下如今这般对你!你何苦如此?”关于爱情,萝萝只有内心掩藏的思慕,她没有经验,只能凭借自己的揣测开导月妩。

    “我何苦如此?我也不知晓!”远远的,花圃中盛开着牡丹,彩蝶依旧蹁跹,她想起那个清晨,她拿着捕捉彩蝶的丝网,扑入他的怀中还有他们的孩儿,那时阳光也是如此明媚,好远了!远的几乎都有些模糊。

    继续往前走,千鲤池,碧波粼粼,萝萝掸了掸礁石之上的灰尘,月妩坐上去,也是在这里,他说出了“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她好想流泪,可惜,眼泪早已流光,只有眼睛生涩地发疼。

    那月夜的相逢,那新婚前夕孤寂落寞的等待,早已化成烟云!

    梅园,曾经在这里,她看着如同画中仙子的陈馥郁在白雪皑皑的冬日煮梅烹茶,月妩静静地立在那些梅树后,枝繁叶茂。回忆如同潮水一波波打在自己的心弦上。忽然耳边闻得女子嬉笑的声音,仿若天籁!她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拨开繁密的绿枝,亭中一双如花美眷,女子言笑晏晏,男子只是温和地看着她,执起手中的酒杯,目光悠远。是她的一心人!倾心相思的人!她本以为他今生只爱陈馥郁,原来此刻又寻得佳人!

    原来所有的誓言都是谎言!

    忽的,谈笑顿止,女子扭过俏生生的脸来,月妩骇然得退了一步,伸手抚住砰砰直跳的心脏。陈馥郁!陈馥郁!她以何种年轻如花的容颜出现在眼前!阴魂不散!

    “你是谁?见了陛下还不下跪?”亭中少女的声音酥软,像是美酒,让人全身都跟着放松。

    “大胆!竟然敢打扰本宫与陛下饮酒,还不速速退下!”少女早已几步蹿到月妩身前,她才入宫不久,独占帝王宠爱,对眼前这个脸色出奇惨白但无法掩盖花容月貌的女子很是戒备。

    月妩有些木然地看着眼前满头珠翠的少女,她确定这不是陈馥郁,因为她身上是檀香的味道,虽然有着九分相似的面容,但她确乎不是陈馥郁。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淑妃,还不见过皇后!”杨广冷洌地看着淑妃的闹剧,眼眸掠过月妩一张惨白但是带着惊讶,诧异的脸。

    淑妃?她是淑妃?与陈馥郁相似的容颜,一样的阶品,他这是在缅怀陈馥郁么?她的心迎来了久违的疼痛!

    “淑妃陈馥郦见过皇后娘娘!”陈馥郦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女子就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皇后,直到杨广再一次点头确认,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

    跪倒在情敌,也是杀害自己姐姐的女子脚下。

    月妩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痛、心痛、还是心痛!

    “馥儿!”杨广起身过来,拉起地上的陈馥郦,有着怜惜!

    这个称呼,如同炸雷在月妩心中炸开。“馥儿!”他将她当做替身,陈馥郁的替身,即使死亡也不能让他忘怀,皇后,一个多余又可笑的角色!

    杨广拉着陈馥郦的手,只是冷冷地对着月妩颔首,片刻之后消失在花丛之后。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杨广拉着自己离开的情景,那时的陈馥郁想必比此刻的自己还要落寞!

    (3)欢情薄

    昭阳殿,愈加清冷,月妩独自坐在深深的庭院中,对着孤泠泠的碧湖冷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好一番寂寥!

    葡萄美酒夜光杯,西域的葡萄酒,夜明珠镶嵌在翡翠之上的酒杯,葡萄酒红如血!中秋之夜,本是团圆之时,此刻只有她,独自在异国他乡的自己!她的爹爹,娘亲,远在异国他乡的江陵城,仿佛闻到熟悉的桂花糕味道。

    “娘娘!请珍重凤体!”宇文化及,这个一直默默守候月妩的男子,这一刻再也无法保持沉默,远远地望着他爱的女子。

    “将军!可否陪本宫小酌一杯?”月妩已经有了七分醉意,扶住汉白玉的桌子,站起身。

    “末将不敢!尊卑有别!”宇文化及抱剑一揖手。

    “澹台哥哥,如今连你也……你也要与我如此生疏么?”心中一酸,月妩踉跄地朝着澹台走过来。

    “娘娘!”澹台急忙退后一步,扶住月妩不让她倒下。

    “不要叫我娘娘!我……讨厌这个称呼!”她伸出如同葱白一般的纤纤玉指呵呵一笑捂住宇文化及的嘴。

    “陪我喝一杯!”她执起酒壶,满满倾倒一杯美酒,递到宇文化及面前,他忐忑地扶她坐下之后不安地立在一旁。“你不愿意喝?连你也……”她眼泪流了出来。

    “微臣……”澹台简直有些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就着月妩的手喝掉那杯酒。

    “好!”月妩酡红着脸,憨憨一笑,回复些微少女时期的娇嗔,欢快地拍拍手。“再来一杯!”她抖着手倒了一杯酒,简直是强灌一般喂到澹台嘴边。澹台被呛住,连连咳嗽,一张脸憋得通红。

    “澹台哥哥,你真好!是不是我叫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月妩起身软软地靠在澹台身上。眨巴着眼睛。

    “是!”澹台敛眉回答。想要推开月妩,却被她死死黏住,只得任她靠在自己身上,身后倚着汉白玉的石桌。

    天罡伦常,君臣大义,他本该推开月妩,可……于情,这是他爱了十七年的女子!

    “澹台、哥哥……”月妩有些吐字不清。

    “你说我好不好?”她歪着头,有些天真地看着澹台。

    “娘娘……”“不要叫我娘娘!”澹台将将一开口月妩就痛苦地捂住头。

    “郡主,你很好!”澹台急忙改口。

    “那他为什么不爱我?”月妩疑惑地望着澹台。

    澹台眼中闪过一丝疼痛。闭口不答!

    “那你爱不爱我?”月妩凑过去一些,呼吸间全是葡萄酒甜蜜馥郁的味道。

    “臣……”澹台被她的话吓到,惶急地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住月妩。

    “我本来就是要、要嫁给你的!”她垂下睫毛喃喃自语。她知道!上一次回江陵就知道,所以可以保持了距离。她觉得辜负澹台太多太多!

    “郡主!”澹台不能置信地望着月妩,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此刻的澹台简直像要逃走,他如何能面对她如此直面的询问。

    “你爱不爱我?”她再一次追问。

    “爱!”半晌后澹台肯定地回答,他爱!爱她如同生命,否则就不会守候她这么多年!

    “爱我超过生命么?”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超过生命!”澹台心如鹿撞,忐忑难安。

    “真好!”月妩微微一笑,歪在澹台怀中……

    夜露生寒,他将她抱起,放在她寝殿的大床上,替她盖好锦被,在一旁凝视着她的睡颜,他爱的人,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抚摸她的脸!

    他好爱她,却只能默默地注视,默默地守候,她是别人的!自己只能做她的臣子。即使这样也很好!

    想要扳开她握紧自己的手,因为他害怕再待下去会犯错误,却没想惊动了月妩。

    “澹台!”她轻轻开口,第一次没有加上哥哥这两个字,睁开眼眸,酒意消去几分。注视着面前这张熟识多年的容颜,他在无人的角落爱自己,想必也如同自己爱杨广一样凄苦。顿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的感觉。

    “郡主,您醉了!”他被她如此灼热地注视着,心中二十五年第一次生出惶急不安,好像有许多蚂蚁轻轻啃噬一般的感觉。

    “我没醉!”月妩撑起身,嘴唇贴近澹台,她的睫毛长长的,扫在澹台麦色的肌肤上,痒痒的感觉,沿着他的侧脸,留在唇畔。澹台紧张的脖子到耳根通红,面颊都有些抽搐。下一刻噗嗤一声笑出声。

    “你还是这样内向,胆小!”月妩轻嗤。

    澹台抬头凝视月妩,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娘娘!您醉了!”澹台看着月妩放下被金钩挂起的纱幕,急的忙起身,就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拖住。

    “我没醉!”月妩有些迷离地从身后抱住澹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你不爱我么?”她喃喃地开口。

    澹台顿时语塞。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澹台转过身,望着脸色酡红的月妩,心中漏掉一拍。他忐忑不安地慢慢搂住月妩的腰,内心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澹台哥哥!”月妩微微侧脸,避过他笔挺的鼻梁,嘴唇贴近他冰冷发抖的唇,他一动也不敢动。

    “澹台哥哥!”月妩舌尖扫过他的唇,温柔地撬开牙关,舌尖在她口腔中游戈,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下一刻,她退出,痛苦地捂住脸!嘤嘤地哭泣起来。

    “我爱你!超过生命!”澹台将她搂在怀中,吻干她脸颊上的泪痕。他爱她!但是怕她意气用事,将来后悔!

    为什么?会这样?她是在报复杨广?还是在感激澹台对自己的爱慕?或者是自己太孤独?月妩有些迷糊了!她伸出柔柔的手解开澹台的一带,却被他一把握住。下一刻,身体失重,已然被他横腰抱起放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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