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妩辰时起身,简单梳妆,用膳,在照料杨广用过汤药之后匆匆赶往孔雀台,她不敢丝毫怠慢,生怕触怒陈馥郁。
铜雀台的一应婢女今早神色似乎很怪异,看到月妩到来互相递了一个眼色,默默地将月妩领进去。大殿主位上坐的正是风姿绰约的陈馥郁。织锦地毯还跪着一抹瘦削的身影。月妩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有条不紊地对陈馥郁屈身行礼。
“臣妾参见夫人!”
“嗯!”她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算是听到月妩的声音。
“太子妃,你来得正好,好歹你也是东宫之主,未来的国母,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她抬起皓白的手腕,用丝帕擦擦嘴,似笑非笑地看着月妩,等待这场好戏开锣。
“月儿!”跪着的人拉了拉月妩的裙摆,月妩低头极度骇然,这地上跪着的正是大隋朝最得宠的公主,金枝玉叶,玉叶金枝的兰陵!
“夫人!您为何让公主殿下这样跪着?”月妩心中有些愤然,兰陵是独孤皇后的唯一女儿,大隋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纵然陈馥郁是一品夫人,代掌后宫,也无权这样对待兰陵。
“月儿!不是夫人的错,是我自愿的!”兰陵挣脱月妩的手,恭恭敬敬地对着陈馥郁叩首道:“夫人!您放过韩清吧!”
“韩清怎么了?”月妩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她跟人私奔了!”兰陵咬咬唇,难以启齿地说道。
“私奔?”月妩的声音都有些变了!那个!那个!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韩清竟然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那赶快将她追回来!”
“别!别!韩清不愿意回来的!”兰陵急忙拉住要去唤人的月妩。
“为什么?”月妩简直不能理解韩清这种行为。
“韩清说了!人一生一世难得知己,深宫之中只有尔虞我诈,她愿意追随江湖浪子,寻得一世真情,总比过在宫中虚度年华!携手江湖,逍遥自在,她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回到这个华丽的牢笼!”兰陵话语间颇有些羡慕钦佩的神色。
“她真的决意如此?”月妩不知道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是不相信兰陵的嘴巴。
“我也想过要将她带回,可她以死相逼”兰陵的声音有些泣然。
“真是姐妹情深啊!”主位上的陈馥郁呵呵一笑打断她二人的谈话。
月妩与兰陵一听齐齐住口,看着高台上笑吟吟的陈馥郁不知所措!
“根据宫规私自离宫潜逃不归该如何处置?”陈馥郁接过荣兰递过的宫册,一页页认真地翻起来。
“夫人!”月妩忍不住曲下腿给陈馥郁下跪,陈馥郁不敢拿兰陵怎样,但是韩清若是被抓回来名节全毁了,再则,以韩清的性子回来也是一个死。她怎么忍心自己的姐妹就此香消玉殒。
“夫人圣眷正浓,若是夫人愿意开口向父皇求情,父皇一定不会追究此事,夫人也是一个敢爱敢恨心地良善的人,就忍心活活拆散别人吗?”月妩在心中企盼陈馥郁能为韩清开脱几分。
不说还罢,这么一说起陈馥郁气不打一处来,她生平最恨的就是敢爱敢恨这几个字,圣眷正浓正如一根刺深深扎进自己的心脏。
“好啊!本宫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若是太子妃真的与郡主姐妹情深,愿意替郡主受罚,本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这郡主失踪一事到底还需人出面担着!”陈馥郁被说道痛处,掐住自己的手脖子,闭眼白着脸道。她决意要抓住机会给萧月妩一些颜色!
“好!臣妾愿替郡主承担一切!一切都是臣妾的过错,是臣妾无能没有有保护好郡主导致郡主失踪,请娘娘责罚,恳请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要追究此事!”月妩砰砰砰在三叩首,凛然地望着嘴角携笑的脸。
她愿意!愿意替韩清承担,只要执掌六宫的陈馥郁不追究,再托宇文化及打理好禁卫军,韩清便可逍遥于江湖,一世无忧,自己受点责罚又有呢?父皇国事繁兀,是不会将韩清一事挂在心间,过段时间便也就淡忘下去。
“好!好!好!太子妃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郡主真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陈馥郁拊掌大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那么就笞责五十竹板,以儆效尤!”她面色有些狰狞。
“是!臣妾恭领!谢娘娘训诫!”月妩乍一听心中为颤,下一刻白着脸,手掌贴在地面上叩首大礼。
“陈馥郁!你也配对太子妃动刑?你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兰陵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却在半道被荣兰挡住,这是在孔雀台,她们只有引颈待宰的份,更何况还有把柄抓在陈馥郁的手中。
“本宫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本宫奉旨执掌六宫,暂代中宫之职,训诫一下太子妃和公主有何不可?”陈馥郁脸色阴郁,重重搁下茶碗,拧起眉毛,她本就是冷艳高贵的女子,如今怒极了一张绝美的脸显得妖艳魅惑!
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难道会怕杨坚赐死自己么?死也许是一种解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酷刑!
“太子妃若是不愿,本宫也不敢勉强!”说着陈馥郁轻轻一笑。
“臣妾愿意!”
“兰陵!你就不要冲动了!为韩清想想吧!她在宫中困了这么多年,是多么渴望自由?多么渴望逃离出皇宫!”月妩扯扯兰陵。主位上端坐的陈馥郁脸微微抖了抖,神色复杂,月妩说的又何曾不是她自己的心事。
“动刑!”她轻启朱唇,荣欣立刻奉命双手托着两块三尺长,四指宽,厚厚的绑在一起的竹板,立在月妩身后,她作为陈馥郁贴身的婢女,深知自家公主与萧月妩的纠葛,也恨极了这个抢走公主意中人的狐媚子,今儿得了这个机会,定然会打得她皮开肉绽,方解心头之恨!
竹板扬起一道弧线,重重落在月妩消瘦的后背,“啪”地一声闷响,跪着的月妩受了这种冲击身体向前一倾。
热辣辣的疼痛感从后背蔓延,像是流窜的火苗烧灼着全身的肌肤,冲击每一根神经,月妩心中剧烈一颤。眼角有了几分湿意。脸微微蹿上红意。
“啪!啪!啪!”这种钻心的痛感还未消褪,连贯着重重落下三下。疼痛伴随着麻木,月妩脸上的红晕消褪,一脸卡白,她已不能保持直直跪立的姿态,双手握拳,撑在地面。眸中却是一片坚定。
“陈馥郁!你这个疯妇!你要草菅人命吗?”兰陵被这几下吓懵了,就要拼命蹿上前,却被两个彪壮的妇人左右架住胳膊不能动弹。
“公主殿下省省吧!”陈馥郁手中捏着一枚西域的葡萄,指尖打颤,微微侧目,不愿意瞧见月妩的模样,每当板子落下,她心中就重重一惊,看着萧月妩受苦。想象中的快意感并没有传来。
板子并没有因为兰陵的抓狂而停歇,反倒是如同暴雨一般疯狂落下,月妩吃不消了!死死抿住唇,鬓间垂下几缕发丝,汗珠断断续续地往下淌,滴落在织锦地毯上,瞬间消失得没了踪迹。
她后背的肌肤早已溃烂开来,鲜血,汗水混合在一起,热辣辣地疼,衣服早和肌肤黏在一起!头脑晕眩!
“月妩!月妩!皇嫂……”兰陵被拽住一通呼唤,就怕月妩晕厥过去,眸光似箭地盯着陈馥郁。
这一声皇嫂深深刺痛陈馥郁,本来她已经软下来的心瞬间坚如铁石,紧闭着眸子没叫停荣欣!
“陈馥郁!你是在报复吗?那就冲着本公主来好了!你是在嫉妒月妩吗?”兰陵简直想要冲上去狠狠赏陈馥郁两巴掌。
陈馥郁被说中心事,闭着的眼皮抖了抖!
“住手!”殿门外怒不可遏的吼声响起,下一瞬黄色的身影早已旋风一般冲到几乎要晕厥的月妩身前。
月妩背上痛极了!微微一动便是撕心裂肺地疼痛。只是这个声音回响在耳边却是极为熟悉的。
主位上的陈馥郁脸色瞬变,猛地睁眼看着不远处欣欣而立的男子,她日思夜想的男子。她指尖那颗葡萄咕噜噜地滚下,直直滚到月妩的膝盖住,打了几个圈不动了!她手脚发软地扶着椅子站起来,泫然欲泣地望着杨广,他廋了!脸色不太好!颧骨凹陷!正冷脸看着自己,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怜惜的!如沐春风地浅笑,彬彬有礼!今日却是冷如冰山,他是在为了萧月妩生自己的气!
“殿下……”她微微开口,却满是酸涩,想要走近他,双腿却无法迈开半步,只能如此遥遥相望。
杨广的眼眸迅速从这张日思夜想的脸上移开,上前将月妩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搂住月妩的膝弯,避开后背温柔地扛在肩上。回首冷冷地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陈馥郁。
“月儿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子!夫人何故要将满腔怒气发泄到她身上!让夫人沾上满手血腥?夫人纵然有万般难受,冲着杨广来便是!”话毕,毫无留恋地跨出去,身后的兰陵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水,剜了陈馥郁一眼,快步跟上前去!
一场喧嚣终于以这样可笑的结局落幕,一切都是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闹剧!陈馥郁颓然跌坐下,泪湿红巾!
她!她!她!究竟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
在他的心中曾经的山盟海誓还不如娇妻的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