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建宁府内“热闹非凡”,赵都安主持下的,这场针对沈家的围剿计划刚刚拉开序幕,就令无数人侧目。
城内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们,迅速地探知事情的经过。
在得知昨夜赵使君与宁总督皆遭遇刺杀后,尽皆愕然,旋即升起疑惑,猜测这起“刺杀”是真实存在,还是“赵阎王”自导自演。
在许多人眼中,沈家虽根基触角极深,但不该有刺杀二、三品大员的胆气。
然而很快的,刺杀的真伪变得不重要起来,因为伴随漕兵查封商铺后,沈家也开始了反击。
没有预想中的,沈家屈服,主动去漕运衙门请罪谈和的桥段发生。
接下来几日,建宁府内大小官署的官员们,皆惊愕发现,自己的政令开始受阻了。
是的,政令受阻!
朝廷在建宁府内,设置了大大小小的衙门,有如漕运、府衙这等大官署,也有涉及各方面的小官署。
而归根结底,朝廷的法令细化到末端,是要由无数的吏员,去落实到地方百姓头上。
而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个系统便瘫痪了大半。
“沈家决定反击了。”
漕运衙门。
宁则臣的“办公室”内。
赵都安负手而立,站在博古架旁,桌上是密密麻麻的,由温师爷递送来的公文。
这些公文皆来自各大小官署衙门,涉及方方面面。
赵都安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与我预想的相同。沈家果然决定反击,并且用了世家大族最擅长的手段。
这些宗族,不会选择正面与我们冲突,因为他们手里没有兵,也没有律法的解释权,最重要的是,没有合法性。
所以倘若与朝廷硬拼,几个沈家叠起来,也会化为飞灰。”
宁总督坐在宽大的桌旁,看向他,说道:
“但沈家经营这片地域太多年,触手遍及每一块土地,每一条巷子,论及武力,朝廷占优,但论及对地方的渗透和掌控,却是这群本地人占优。
他们只要递出话去,就可以让许许多多的本地人不配合官府……不,根本不用这么复杂,因为底层的吏员,许多本就是沈家的狗。”
赵都安叹息道:
“是啊,官比吏的流品高,但只靠官如何做事?当各级衙门的吏员们阳奉阴违,朝廷的政令就会受阻,难以推进。”
宁总督苦涩一笑:
“我之前就深感此事艰难,所以才屡次上求委派新官,但如今看来,之前这群大族根本没有用全力,当他们全力运作,我们这些官员,竟沦落成了架空的下场。”
你才想明白?还是之前不愿相信?
历朝历代,朝廷拉拢士绅宗族为了什么?
倘若皇家掌控力足够强,哪里有世家的事……
赵都安心中嘀咕,却并不沮丧。
他迈步走到桌旁,俯瞰桌上平铺的“地图”。
上头密密麻麻,用红、蓝两色的墨水,圈定了许多区域,就仿佛两军交战。
彼此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但朝廷在针对沈家产业的同时,沈家也令朝廷这台机器日渐瘫痪。
“看来我低估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了。”赵都安低声道。
“什么?”宁总督没听清,然后他就看到,赵都安提笔铺纸,开始写信:“使君,你这是要做什么?”
“拉拢更多的人,参与这场盛宴。”赵都安一边书写,头也不抬解释道:
“总督,你信不信,此刻沈家肯定已开始拉拢其他家族,甚至许以利益,试图聚集更多的盟友,给朝廷使绊子?”
“陛下封禅在即,你猜,倘若陛下抵达时,发现各大官署机构一片混乱,朝廷发令几乎瘫痪,会如何?”
宁总督脸色微变,恍然道:
“使君的意思是,沈家的谋划,就是要拖?将这种对抗,持续地拖下去,他们在赌,你我拖不起。”
赵都安点头,飞快说道:
“如今,我们与沈家,就如同在打一场不见硝烟的消耗战,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若是正常计算,肯定是我们先撑不住,因为我们哪怕断了沈家所有的商铺,商队,以其家族底蕴,存储的银钱,就足够坐吃山空很久……
而我们却没法长久地让官署瘫痪下去……”
“不过,他们漏算了我。呵,若是总督你一人,肯定撑不住。但我可以。”
说话间,赵都安已经飞快写完了第一封寄给本地军府的信,并掏出一枚印章,呵了口气,于信纸上盖了个猩红的印戳!
他微笑看向宁则臣,说道:
“陛下给了我封禅使者的位置,准许我可用封禅的名义,协调整个江南朝廷所有机构,哪怕是看似不合理的命令,只要冠以‘封禅’的理由,就可以予以推动。”
宁总督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
“所以,你要写信给其他的官署衙门,要他们一起下手,分割沈家的产业?”
“聪明!”赵都安微笑道:
“沈家底蕴深厚,产业遍及建成道、乃至淮水道。同样的,沈家的族人也很多,每个人族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和利益。”
宁总督激动地站起来,接口道:
“所以,我们只要联合更多的人,一起瓜分,围杀,那些被动了利益的沈家族人,就会反过来,给沈老太君施加压力,而这种大家族,人心凝聚最重要,一旦人心散了,就是垮塌的时候!
沈家的确不怕和我们打银钱上的消耗战,但会害怕我们打心理战!
而老太君既要拉拢盟友,维持持续对朝廷的阻碍,又要不断拿出利益,弥补底下族人们的损失……她也撑不住多久!”
赵都安笑着起草第二封信,这是写给坐镇湖亭的“冯举”的:
“别忘了,我们的盟友还不只有官署衙门,还有新政养出来的那一批皇商,大小的家族。
湖亭主持新政的冯郎中与我有旧,我一封信过去,他就可以调集那批皇商加入围猎。”
赵都安又取出第三封信,干脆写给了淮安王!
淮安王这个骑墙派,在湖亭开市时,呈现出倒向朝廷的倾向,赵都安这次干脆也邀请一下。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他第四封信,写给了滨海道知府栾成,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吞了沈家在滨海道的积累。
第五封信……
第六封信……
赵都安一口气,写了厚厚一叠的信函,不过考虑到与沈家的这场消耗战,必须在女帝封禅前结束。
又考虑到这时代通信距离,所以他联络的,都是附近的“盟友”。
不知不觉间,赵都安的人脉也早已不再局限于京城那一隅之地,而是辐射至九道十八府。
末了,他召唤供奉宋进喜进来,吩咐道:
“派人将这些信送出去,武功殿的供奉跑一趟吧。我需要足够快,以及安全,避免被人截断。”
“是。”宋进喜点头,接过信函,犹豫了下问道:
“大人,用不用我们分散出去,保护下咱们这边的官员?若是那些刺客调转目标,袭击底下的官员……”
宁总督却摇头道:“不会!这种坏规矩的事,无论是沈家还是靖王府都不会做。”
他语气笃定。
逻辑很简单,若是靖王扭头去杀底下的官员,那赵都安也可以派手下去猎杀靖王府的人……
而考虑到赵都安手下五位世间境,一大群皇族供奉和梨花堂精锐……真要双方不守规矩暗杀起来。
双方都会输的很惨,而且毫无意义。
“宁总督说的对,刺杀也许还会有,但主要还是针对我与宁总督,所以这段日子,我也住进总督府,”
赵都安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笑道:
“不过,虽然没必要互相刺杀,但不意味着,我们只能被动防守。
我敢赌,靖王府的密谍肯定在暗中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样,我们可以故意丢出一些诱饵,引来王府密谍来抢,然后你们再将其反杀……
可以让城中影卫配合你们,提供情报。
呵,我在京中,就屡次见识王府密谍的手段,这次索性试一试成色。”
宋进喜一听露出笑容,应声退出房间。
武功殿的大内高手们常年困于宫中,好不容易集体外出一趟,一路上都憋坏了,如今猎杀下王府密谍,正好解闷。
……
……
两方彻底开战了!
这是建宁府内大小人物逐步认清的一个事实。
从沈家与总督府开始明里暗里掰手腕开始。
这群当日曾经参与“景园”夜宴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开始打赌,猜测谁会率先停手、屈服。
以及,会持续多久。
起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对抗最多数日就会发生转机。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这场不见硝烟的厮杀,非但没有“停火”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更令人们尤为注意的是,在这场以漕运衙门为首的地方官场,与本朝地方第一大族争斗的戏码中,本该出面予以调停的靖王府,却沉默的近乎不存在。
开战第十日。
民间案件乱象频发,一日就有数十起,各个县衙焦头烂额。
建宁府城知府扛不住,前往漕运衙门央求停战,被赵都安客气地“请”了出来。
开战第二十日。
从建成、淮水、滨海三道快马加鞭,传回的信函,陆续送到沈家大宅中。
当日,沈家召开家族会议,大半族人列席,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结束后,沈家断腕,主动抛弃了外地的产业,全力收缩。
开战一个月整。
本季漕运粮收取遭遇阻碍,赵都安深夜入牢狱,与被囚禁于此的贺小楼谈了谈。
次日,贺小楼与赵都安身旁二十名强者消失,仅仅两日,大运河中就多了超过五十具尸体。
漕运船只准时启航,未受影响。
……
开战第四十九日。
阴雨,从天亮开始,建宁府上空便飘落下细细的雨丝。
气氛已近乎战场上中军大帐的漕运衙门内,赵都安搬出一张青竹椅坐在双扇门敞开的书房外。
于遮风避雨的屋檐下闭目养神。
“大人,影卫送来的密信!”
小秘书钱可柔脚步轻盈地从前院奔来,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裤脚。
赵都安撑开眼皮,抬手接过密信,拆开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扫了一遍后,嘴角上扬,面露喜色:
“陛下的龙船已过了淮水,再过几日,就能抵达建宁府了。”
钱可柔惊喜道:“陛下要来了吗?”
旋即,她又表情苦涩:“可咱们这边,现在这状况……”
连续四十九日鏖战,虽不见硝烟,可单单账面上朝廷因机构瘫痪导致的损失,与累积的事务,就足以令建宁府上下全部官员罢免一次。
而局势似乎仍未有改观,双方依旧死死对峙着,沈家大有耗到女帝驾临为止的架势。
一旦女帝驾临,情况依旧,必然会影响封禅事宜。
这等大罪,赵都安或可不在意,凭借女帝宠幸硬抗下来,但以宁则臣为首的,一系列建宁府,乃至整个建成道的地方官员集团,却扛不住。
换言之,哪怕赵都安还不松口,宁总督把命豁出去,其余地方官员为了不被波及,也会开始“造反”了。
“不要慌,可柔,你相信我吗?”赵都安微笑。
小秘书小鸡啄米点头:“我自然相信大人。”
赵都安笑了笑:
“若我判断不错,沈家已经撑不住了,就在这几日,沈老太君必须做出选择。”
钱可柔眨眨眼:“因为昨天那封密信?”
昨日,城中影卫于夜晚送来密信,但除了赵都安外,旁人并不知内容。
赵都安笑而不语,钱可柔猜的没错,根据密信,昨夜沈家大宅中发生了“逼宫”事件。
扛不住损失与压力的沈家人,在赵都安暗中联络,收买的几名沈家子弟的鼓动和联合下,逼宫老太君。
虽最后被压制下来,但外人眼中强大的沈家一族,内里却早已在巨大压力下,行将崩溃。
见赵都安不说,钱可柔聪明地也没追问,而是随口道:
“对了,方才宋供奉又送来两颗密谍头颅。按照您的吩咐,照例送去般若菩萨的院子了,菩萨有点不高兴,要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赵都安撇撇嘴。
这段日子,除开明面上的战火,暗地里,武功殿的供奉们用尽各种手段,钓鱼反杀靖王府密谍。
令赵都安颇为感慨,什么叫降维打击啊……相比于诏衙的锦衣,皇宫大内的供奉们配合影卫,简直是无往不利。
打起密谍来,砍瓜切菜一般……不过想想,皇室为了养出大内供奉这支区区几十人的队伍,砸了多少资源,也就不意外了。
赵都安叹了口气,随手拿起门边的油纸伞,撑伞走去了另外一个单独的小院。
甫一进入,只见小院内一方池塘内,一片片碧色的荷叶覆盖水面,有青蛙游鱼藏在荷叶下“避雨”。
般若菩萨静静站在池塘边缘的方形石柱旁,身上没有半点被打湿的痕迹,仿佛丝丝雨水,到她身周就会被无形力量推开。
她望着圈圈涟漪的水面,缓缓扭回头来,咬牙切齿道:
“赵大人,能否不再往贫尼这里送死人头了?”
赵都安笑吟吟道:“菩萨不是答应过本官,可为死者超度?”
般若菩萨一身轻纱,黑发流泻,半透明的眼珠幽幽盯着他:
“若早知如此,贫尼不如提早就去寺庙去,何必留在这里帮你?”
赵都安翻了个白眼,嗤笑道:
“菩萨还当我不知?你之所以不走,除了馋我身子,不还是答应了陛下保护本官?直到陛下驾临?
告诉你个好消息,陛下的龙船不日即将抵达建宁府,菩萨再撑几日,就自由了,可自行离去。”
般若菩萨幽怨地咬了咬唇瓣,做十八岁少女娇憨姿态:
“大人何故如此狠心?你知晓贫尼对你当日辩经之恩,是感念的,陛下不说,为还此恩,也会帮你。”
呵……帮我?是为了不影响你的禅心修行吧?
佛门讲求因果,我在辩经上帮了你,你得了好处,若不报偿,以后少不了怎么还这个“果”……明明是自私,非说爱我……赵都安鄙夷道:
“行了,说吧,找我来做什么?”
般若菩萨抬手,指了指雨中的小院庭院。
那里,赫然是由一颗颗人头堆积而成的一个“人头塔”,每一颗,都来自于一名密谍。
此刻,人头塔最上头,两颗新鲜的头颅闭着双目,死的极为安详。
这些人头被送来时,几乎都死不瞑目,但经过般若超度,便会转为安详模样。
“贫尼方才‘超度’这二位施主,从其头颅残余记忆中,看到了一点有价值的消息。”
般若菩萨表情异常认真:
“贫尼‘看’到,靖王最近暗中派他们陆续接了一些人进入建宁府。”
赵都安扬眉:“什么人?”
般若菩萨摇头道:
“其中一些人,疑似术士,但都藏头遮面,鬼鬼祟祟。唯一露出容貌的,倒不是术士,而是武夫。你认识的一名武夫。”
我认识的?熟人?赵都安好奇道:“谁?”
“青山武仙魁首徒,断水流。”
……
……
作为王爷住处,靖王府不同于将家族大宅放在城外的沈家,整座王府就建在府城内,一处地段极好的空地上。
此刻,王府深处,一座堆满了从各地买来的奇石假山的花园内。
宽衣大袖,鬓角微白,气质尊贵儒雅的靖王坐在一座六角亭中,面前是一根长长的青竹鱼竿。
鱼竿末端微微下坠,一条细细的鱼线沉入亭子正下方的池塘内。
他的身旁,摆放着一只竹篓,竹篓的后侧,是一套石桌石凳。
此刻,矮而壮硕,脸庞略方,鼻头极大,披着件黑袍的断水流正坐在桌旁,一手抓着一根羊腿,一手抓着酒壶。
大快朵颐。
桌上摆满了吃食,断水流大嘴撕咬下大块香浓的羊肉,咀嚼吞咽,形貌粗鲁,与文雅的靖王形成鲜明对比。
咽下羊肉,又拎起酒壶,仰头将壶嘴往嘴里塞,等倒不出一滴酒液来,便随手一丢。
“砰!”
银质的精美酒壶飞出六角亭,坠入池水,惊动了一池的金色鲤鱼。
“断先生,你惊了本王的鱼。”靖王皱了皱眉,语气无奈地提醒道。
断水流嘿嘿一笑,用袖子抹去嘴上的油花,笑道:
“王爷要鱼,我只需一掌,便助你捞起池中所有,如何?”
靖王摇头道:“青山武道,本王是敬佩的,断先生的掌法,对付游鱼岂非大材小用?”
断水流自嘲道:“王爷莫要吹捧了,我上次在湖亭,对付个赵都安,不也失手了?”
“欸,断先生昔日与海供奉鏖战,那赵都安能逃脱,也非断先生之失。”靖王摆手道。
断水流感慨道:
“那海春霖分明早已年迈,该死的年纪了,气血衰败,却还有那等武力,不愧是昔年巅峰时,代替虞国皇室,来我青山赴约之人。输给他,倒也不丢人!”
顿了顿,道:
“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王爷召我前来,所为何事?总不会,又要我去杀那姓赵的吧?呵呵,此子竟能击败肖染,倒是令我颇为意外。”
赵都安……
听到这个名字,靖王面色阴沉了几分,脑海里浮现出,这几日手下密谍连番折损的情报。
他露出笑容:
“那赵都安此番出行,身边高手众多,本王也没兴趣再与他争斗。倒是再过几日,本王那侄女就该入建宁,赴洛山封禅了。”
断水流抬起眉毛,不发一语。
靖王微笑道:“本王前些日子,托断先生回青山,给武山主送的那封信,不知武山主看后,如何说?”
他口中的“山主”,自是“青山之主”,亦是江湖人口中“青城城主”,武道当世第一人,天人武夫武仙魁。
断水流沉默了下,道:“家师看了,随手将信撕碎了,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靖王追问。
断水流不悦道:
“我骗王爷作甚?家师的确未发一语。倒是……当日睡得比往常早了些。”
靖王若有所思,这时候,亭子外头,世子徐景隆快步走过来:
“父亲,沈家老太君求见!”
靖王一怔,蓄着精致胡须的嘴角微微翘起:
“请她进来。”
……
……
当拄着龙头拐杖,一身纯黑丧服,鬓发根根银白的老太君在婢女红姑娘撑起的油纸伞护持下,走过王府的青石路,抵达待客厅时。
只见靖王父子,已在此等候。
“哈哈,老太君今日怎么来了?倒是稀客,这般风雨天气,快快进来,免得吹了凉风。”
靖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亲自起身出门迎接,世子徐景隆乖巧跟在后头。
“老身见过王爷。”沈老太君驻足,缓缓垂首行礼。
不过一月余不见,这位原本面色红润,精神头不俗的老妇人却已是憔悴了许多。
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中,都藏着心力交瘁的疲倦。
“老太君不必多礼。”
靖王故作不悦,亲自搀扶这位身上有着诰命夫人头衔的老妇人进了待客厅。
等下人奉上茶点,靖王又关切地询问了下沈家二公子下葬事宜,得知棺椁已经入土为安,不由面色戚戚然,安慰了几句莫要太过哀伤之类的场面话。
除此之外,对近日来赵都安与沈家的搏杀,只字不提。
仿佛对外界的风雨,全然不曾知晓。
老太君坐在乌黑的檀木椅中,沉默片刻,开门见山道:
“靖王爷,老身今日冒昧前来,只问一句。当日世子殿下在我沈家灵堂说过的话,是否还作数?”
我说啥来着?哦,对了,说王府的大门随时为沈家打开……徐景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露出微笑:“自然作数。”
老太君没搭理他,继续盯着靖王。
徐景隆:“……”
靖王徐闻竭力压制笑容:“自然作数。”
老太君点了点头,这位掌舵江南第一豪门的老妇人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那双因连日失眠,而浑浊的灰色眸子盯着徐闻,说道:
“沈家需要王府的帮助。”
靖王大喜,压不住嘴角:“好说,好说……老太君需要什么?”
一身丧服的老妇人平静说道:
“老身不贪图旁的,只要那赵都安给我孙儿陪葬。”
旁边的世子徐景隆皱眉道:“杀死令孙的是那供奉宋进喜……”
老太君冷哼道:
“一区区听命行事的太监,有什么分量?老身只要那赵都安的命!之后,沈家必将唯王爷马首是瞻。”
世子不悦道:“你不要太……”
靖王抬手打断他,仿佛早有所料般点头道:
“可以。”
这下,不光是徐景隆,连老太君都愣了下,怀疑地看向徐闻,觉得答应的太干脆了。
徐景隆则开动脑筋,心想莫非父王请了断先生来府上,就有这层意思?
是了,湖亭刺杀未能成功,但这次可是在自家大本营,成功率自然不同。
“不知王爷准备如何动手?那赵都安身旁高手众多,只怕……”老太君迟疑问道。
靖王微微一笑,竟是早有准备一般,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信封。
旋即,从信封中倒出一缕乌黑的头发。
……
会客厅外。
一名王府侍女意外地抬起头,看向雨中走来的陆燕儿:“王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