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人登上了人梯,他们攀扯着身边人,身体强壮些的自愿半蹲下,下半截踏着尸体和石头,上半截则是互相踩着彼此的肩膀,组成了一道道奇特诡异的人形梯子。
很快就有人第一个踏上了城楼。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守兵用刀枪剑戟叉了下去。
可越来越多的人冲了上去,场面开始逐渐变得混乱起来。
那个离开了的守将在这时赶了回来,嘴巴张合之后就有人迅速去搬了东西出来,看那嘴形,他在说,
“泼油,点火!”
谢妙旋心中急跳,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转身时脸色难看朝着樊左那边吼去,“他们要用油火烧人,赶紧鸣金收兵。”
樊左怒瞪向谢妙旋这边的方向,回答她的是一条破空而来的长枪。
“哪里来的杂碎,胆敢在这个时候扰乱军心,给我砍了她。”
谢妙旋侧头避过,原本藏在后方的流民之中并不打眼,因为她突然发出的警告,四周原本看向前面的流民们转身朝她攻了过来,眼中带着赤裸裸的恨色。
“杀了她,杀了她。”
她并不想伤人,只守不攻,只能边打边退。
围攻过来的人实在太过,很快她就有些处处受制,左支右拙间腰间有一只手揽住了她,将她原地提起带离了包围圈中。
“抱紧我。”
是离戈。
谢妙旋有些焦虑地从他肩头往城头看去。
轰-
城墙上燃气冲天的大火,人挨人很快练成一片。连绵成片的大火有些昏暗的天空照亮,也将樊左脸上兴奋狰狞的表情映照的犹如恶鬼转世。
惨烈的痛呼顿时响彻整个天地。
这场流民冲城,输赢已经有了定论。
谢妙旋眼尾赤红,琉璃瞳仁里满是红色火光。
等到甩掉后面追兵,两人又兜了一圈再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寒风萧瑟,到处都是焦黑的土地。
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在整个宁城久久不散,这味道飘过高高城墙,落入城中挨家挨户之中。
宁城里外空气中都弥漫着沉重的寂静。
天渐渐黑了下来,战场逐渐安静下来,有人在四下里收集尚完好的箭矢。
“快点,樊左大人说了,他这是学诸葛草船借箭,有了这些箭矢,下次攻城我们也有了弓箭可用。”
谢妙旋带着离戈在这满目疮痍的城外游走,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想着什么。离戈也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少女消瘦的身影。
她挺直的脊梁透着苍茫。
“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突然,一只手抓住谢妙旋的脚踝,求生的欲望在那人的眼底浮现。
看着他烧得焦黑的半截身子,谢妙旋只觉得心头也有火烧,又如寒冰渗身,直叫她浑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哆嗦。
万般无奈只能化作叹息。
抓着她的人渐渐断了气息,却没有闭上眼。
她蹲下身,将手覆在他死不瞑目的眼上,轻轻滑下。
一夜未眠,刚回到营地,谢妙旋倒头就睡了过去。
梦中,全是喊杀声和冲天火光。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快要天黑,张开的明眸中满是冷冽。
马车帘子外有一道人影长长立在上头。
“醒了?”
清朗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拉开就见到离戈那张妖冶的面容,下巴上隐隐青色的胡渣让他褪去了几分少年的意气,有了几分青年的坚毅。
“嗯,”她应了声,低头准备下马车,少年的手臂抬起。
“女郎,你醒啦,饿了么。”
贺轻澈撞开伫立的离戈,将手中的食盒晃了晃,“给你带了晚食,快来吃。”
她唇角勾着弧度,贴心自然地伸手将谢妙旋扶下马车。
少年的手慢慢放下,沉默地环着手臂站在一旁。
谢妙旋看着像个忙碌的八哥一样替她布菜的贺轻澈,失笑了一下,这丫头,最近殷勤得有些过分。
她抬眸问离戈,“你吃了吗?”
“哎呀,方才离戈就跟大家伙一道吃了呢,就女郎你还没吃,快吃吧,这菜我都热了两回了。”
“调皮。”
心中记挂着事情,谢妙旋囫囵的吃完饭,让谢霄挑了十个轻功最好的部曲。
将宁城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谢霄听得心神剧震,一双虎目含着热泪都是震撼。
谢妙旋说出自己想了一夜的打算,“昨夜我和离戈潜伏在樊左营帐外,他们今日打扫好战场后,最迟明日还会继续攻城。依然还是继续用人海战术,用活生生的人命来填,今日他们手中已经有了武器,弓箭。还将溶了铁器将撞车改良。”
“昨日宁城太守下令火烧人梯,却也将城门烧了部分,明日若樊左再次攻城,那城门很可能抵挡不住。”
“明日一战会是最可怖的一战,流民将十不存三,最后得力的不过是樊左和他身边的两个副手而已。他根本没有好好安置流民的想法,打的不过是带着心腹冲进宁城烧杀劫掠一通后前往下一个据点再次收拢流民,为祸一方成为土皇帝。”
“流民无辜,而城中百姓也无辜,杀红了眼的流民冲进去后,首先遭殃的必然是他们。”
“这场人祸,我要阻止。你今夜带精锐部曲将樊左、邢全和向图捉拿起来,若是不从,格杀勿论。”
她细细讲述的时候,谢霄和那十个部曲都在场听了个全面。
将事情细细跟他们说明后,众人神色认真度快速攀升,他们重重跪地,“誓不付女郎所托。”
等他们走了后,谢妙旋换了一身墨色短打,将两柄长刀紧紧绑在腰间,绑着束带的手又稳又快。
贺轻澈询问,“女郎你可是要去夜探太守府?”
轻轻刮了一下贺轻澈的鼻头,“就你聪明,营地交给你。”
昨夜她带着离戈蹲守在樊左整夜,在探听到他和两个心腹的只想攻城得到钱粮,毫无安置流民的心,只想进宁城后肆无忌惮的烧杀后,就明白了这个樊左当真是一个披着救世主皮的真小人。
心中就有一个念头逐渐形成。
明知道自己只要到了郭县,偷偷发育才是上策。可她真的做不到无视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发生。
她想要救下这些流民,也不想宁城百姓惨遭横祸。
宁城属于并州,由太守黎滨把持,虽距离桑洲郭县有千里距离,中间横亘数个郡县,她也想搏一搏。
若是能将宁城暗中掌控到自己的手中,待她在桑洲站稳脚跟,再寻机会拿下并州。
此举虽然冒险,但若是做到,两州在手,上下联通,把持要道,她能做的事情救更多。
谢妙旋又带了二十部曲疾行,这二十部曲都是追随她从南海郡到京都的旧部,各个武功高强,又有离戈压阵,一行人有惊无险在入夜后便悄悄潜入宁城之中。
太守府外。
“分出十人去郡城府中,将他的儿子全部绑了。剩下的人到太守府中将他的妻儿全部绑走。”
来时,她就已经探了一处闲置老宅,绑来的人全部都会被押到那边。
队伍一分为二。
离戈抱着谢妙旋直接朝着太守书房位置而去。
离戈轻轻地落下,脚落的地方是书房后窗之处,顶开后窗,下面摆放了一张靠窗的木榻。
这应该是一间供人休息的内室,除了这一张大木榻外,便只有不远处的架子上放着水盆布巾等物,横在木榻前的是两张连在一起的巨大屏风。
此时屏风上正映照着人影,看样子是一人坐着,而另有三人站着。
谢妙旋的动作也很轻,都没有发出声音。
两人动作迅速的躲在了一人合抱粗的柱子后,上头垂落的纱帘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屏风外的人全然不知书房里进了人,还在认真的商讨着。
“大人,城外流民暂时退去,据守将来禀,昨个夜里城下的箭矢和刀剑都被搜了去,属下觉得他们还会重振旗鼓,最迟明日便会再度攻城。我们派出去的斥候此次流民是有个叫做樊左人在指挥,观他昨日攻城部署,此人不惜诱导流民以身献祭,乃真心狠歹毒之辈也,若是叫他攻入城中,怕是会血洗宁城。”
另一人也忧心忡忡符合,“昨日大人下令放火烧了那些流民,城门也在大火之中有了损毁,那些流民命贱得很,这么多日下来,腹中饥荒,横竖都是死,见血之后更是会悍不畏死地用巨木冲撞,恐城门破矣。”
“怕什么,城门不过是烧了一会儿,并没有造成大损伤,昨日我们不过死伤数人,那些流民可是伤亡近半,他们再攻又如何,那就再放火烧一次,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是啊,就算他们真的破城冲进来,咋们可是还有三千精兵,难道还怕了这些只剩一口气的残兵败将不成。”
下头吵吵嚷嚷的,背对着屏风坐着的太守黎滨手中的两颗铁铅转动的更快了。
良久他才沉声问道,“可有将我们阻拦流民在宁城的消息传到了京都?”
“太守英明,要不是为了让这些流民困扰京都的太尉大人,我们哪里需要如此这般辛苦拖着他们,早就将这些贱民驱赶走了去。如此这般劳心牢记,这消息自然早就已经送入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