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们把腿都走断了,估计都没有翻过山去。
谢妙旋有些无奈地想,就算抱着红军长征的心态硬是咬牙翻过去了,那整个队伍的人能活下来的只有可能是身体强壮的青壮和部曲,老弱妇孺肯定都要折在里头。
她并不会小瞧古代森林的威力,蛮荒的森林潜藏着最为可怕的危机,里头随便什么毒虫蛇蚁都能要了她们的命,防不胜防。
就算都没有这些,光是队伍的辎重这一关都过不了,虽然大头粮草辎重都让谢元驹带走了,可她这边因着人数众多,还有做了一些存粮准备,辎重也足足有十几车,还没算上庄户们带着的各种锅碗瓢盆的家当。
这么多的东西总不能分派到每个人的肩上,背着走吧。
且现在多以牛车出行为主,马匹因为连年战乱极为少见,她这趟为了安全起见,可是花重金给所有的部曲都配了马匹的,爬山的话,她这些马难道也丢了不成。
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
作为队伍的领头人,她做的每个决定都必须最大程度地保全随她南迁大家的生命安全。
因为他们义无反顾跟着她走的时候,京都尚未大乱,日子也开始过得越来越红火,只因她跟他们说未来局势动荡,所有庄户举家离开故土跟着她走了。
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思来想去,只有从宁城通过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既然做了决定,谢妙旋也就不再纠结。
她朝着汪永元道,“汪公,我带人去宁城打探情况,想办法让太守能够让我们的人过得城门去,这种大城都是有‘暗道’的,我去打听打听,如果能花些银钱的暗道通过也是值得的。如若我今晚没有回来,万一有那大胆流民过来夜探这边情况,发生任何的事情你找谢霄商议便是。”
汪永元没有想到她竟然知道这种偏门办法,倒是觉得可以一试。
他遂开口,“女君此法可行,不若我与女君同去。”
谢妙旋拒绝了。
她准备带离戈去‘探路’,行的那是迅速解决问题,必要时刻,还会采取特殊手段,汪永元跟着太过不方便。
等将汪永元打发走了。
她又找来谢霄嘱咐,“等下我跟离戈再去宁城探路,今日或许不会回来,你带大家生火早饭不必等我,最迟明早我定会回来,这期间遇事不决时可去马车之中轻澈商议,她有急智,届时你听她的安排,王氏族人那边能帮则帮,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愿意听从的,也不用撕破脸,就地跟他们分道扬镳即可。”
虽然她觉得汪永元不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但是还是要先将最坏的情况跟谢霄说明,保护好自家人才是最首要的。
谢霄想要跟谢妙旋去宁城,他不想让女郎跟离戈同去,事至如今他都没有放下对离戈的成见,自然不想女郎跟离戈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在被谢妙旋义正言辞的拒绝后,他委屈兮兮,像个被人抛弃的大狼狗一样怂了。
心中想着,女郎可是将整个队伍都交给自己,这么大的重任,他就不在这上头跟女郎较劲了,正要准备退下却又被谢妙旋叫住。
“你帮我找庄户们要两件打补丁的衣衫来。”
谢霄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愣是在庄户那边问了个人家才找到了两件各种补丁的衣服来。
庄户们早些年过得困苦,也就谢妙旋惩治了曹庄头后大家的手头才宽裕了些,是以这种衣服随便向人一要,各家各户都有那么几件,很容易得。
得到衣物的谢妙旋看着手中打满补丁却很干净的衣服,摸了摸下巴,衣服看起来很破旧,但换洗得实在是太干净了些,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角甚至还有整洁的折痕。
她拎着衣服左右张望了下,看到旁边地上一摊泥水,顿时眼睛一亮。
她二话不说就将衣服戳到那泥坑里滚了两圈,又使劲揉了揉,确保衣服脏兮兮又皱巴巴后,才将衣服拿起来套在外面。
离戈也接过被她特意打理过的补丁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等到乔装打扮完后,谢妙旋上下检查了一遍,感觉没有发现什么大差错。
跟在宁城那边的人也差不离的脏乱了。
可当看到离戈....
他身上虽然穿着满是泥土和补丁的穿着,那张脸却干净洁白显得更加熠熠生辉,妖冶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茫茫然的。
啊.这...
狞笑着抓起地上一团泥在手中搅合搅合,五指都沾上了泥浆,谢妙旋就猛地往离戈脸上抹去。
他下意识后仰避开了她的动作,后仰着头看着她高举的手,满脸的问号。
谢妙旋好笑,“你别躲,你长得太好了,这乞丐装穿在你身上实在违和,我给你脸上抹点泥,给你去去仙气,让你回归平民百姓行列来。”
看着她有些恶趣味的狞笑,离戈忍住逃开的欲望随她动作,让她在自己脸上东摸西蹭,腥甜的泥浆味道混杂一股青草气息霎时在鼻尖蔓延。
谢妙旋哈哈大笑,离戈突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在她错愕的神情中,低头将自己脏兮兮的脸在她脸上左右蹭蹭,谢妙旋的笑声顿时一凝。
他眸中同样带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光说我,你的脸上也太过于干净了,现在好了你跟我一样了,这样就不会被识破了。”
谢妙旋:“......”
哥们,你用手就好了,干嘛用脸这样蹭过来呀,未免也太过亲密。
平时冷情得像是灭绝了七情六欲的人突然这样,让她心中闪过一抹尴尬的情绪。
她干巴巴道,“有道理,幸亏你提醒了,走吧。”
等两人提气运起轻功跑远了,两人身影在视线中剩下两个小黑点,贺轻澈才放下马车帘子,表情冷得吓人。
芳姨娘自然也跟着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只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立场可以去说些什么,只好无声地拍了拍贺轻澈的手。
片刻后。
紧闭的城门再次出现在谢妙旋的眼前,她和离戈同时放慢脚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在周边找食物的流民队伍中,坠在他们身后,极自然地跟着到了城外下的空地上。
这里流民大批聚集着。
谢妙旋边走边仔细观察,深入其中,她被深深震撼到了。
这里到处四仰八叉地躺着许多人,有老有少,全部目光呆滞,死气沉沉。
偶尔有那活泼的小童想要玩闹,被身旁的大人厉声呵斥,“别动!动了就耗费力气,耗费力气就会饿,赶紧躺着,省点力气免得肚子饿。”
“可阿母,躺着囡囡也饿。”
“听话!你要是不听话会被坏人抓走,你忘记阿花是怎么丢的了?被坏人抓走是要被煮了吃的!”
那小童像是想到什么,顿时吓哭了,听话地躺在大人身边,两眼出神的望天,小小的嘴巴念着一首不知名的童谣开始自己哄自己,还小大人拍拍自己胸口呢喃着,“不怕不怕,囡囡乖乖,不会被吃”。
而方才还对着小童严肃呵斥的大人眼角无声的淌下泪水。
像是两具没有生机的行尸走肉。只有时不时转动的两眼珠子显示这人确实还活着。
谢妙旋只觉得自己喉咙一哽,像是被堵住了棉花。
越往里走,见得越多,谢妙旋越沉默,就连一旁的离戈也面色沉重,手指捏的咯吱作响。
谢妙旋路过一个木板为遮挡的简易帐篷下时,突然被交谈的话语吸引,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彦儿,这些你留着自己吃,为父吃不下。”
“阿父!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再不吃...再不吃的话...身体就撑不下去了。”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阿父这身体能撑到今日也不后悔了,等朝廷赈灾,百姓生活回归正常后,这血书,你一定要公布天下,让石启所犯的恶行让天下人都知道。害!其实为父还有一后悔之事,若是当初不拘着你待在我身边,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话,现在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没了活命的机会。”
“阿父!朝廷不可能会赈灾的,整个大齐上下,所有官员都是蝇营狗苟之徒,王朝气数将尽....”
“闭嘴,不可胡说!”
一老一少的对话吸引了谢妙旋的注意,老的那声音气息孱弱,说话却带着文人雅士独有的沉稳豁达。
年轻的那道声音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和无畏。
她摆摆手示意离戈过来,两人悄无声息的靠近这边,逼仄空间内一老一少一躺一跪坐。
老头身下只勉强垫了一点干枯的枝叶当榻,年轻的那个则是直接跪在满是坑洼的地上。
谢妙旋定睛一看。
那老人躺在里头角落,瘦得皮包骨,脸色青白,脸上颧骨高高凸起,满是浑浊的眼睛带着死亡的暮气沉沉吓人。
他腹部位置有一道很深的伤疤,浸染了身上的衣服结了硬块,隐约还能看到里面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应该是儿子的人突然砰地朝着老人磕头,抬起时眼睛通红:“都怪我!是我不孝,要不是我不听阿父的话....若是我能专研学问,参加朝廷定品,得了一官半职在身上也不至于让阿父困死在石启手下,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阿父受尽病痛折磨。”
那年轻人突然的情绪崩溃像闸门开了阀,七尺男儿的眼泪跟水龙头似得哗啦啦流得畅快。
谢妙旋忍不住想要探看,可那角落实在漆黑,她瞧不真切,只好伸长脑袋。
她本想偷摸着打量一眼,可她才探出个脑袋,那原本躺着的老人就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明明已经浑浊的眼睛陡然射出一道精芒来。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