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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吧 > 晋庭汉裔 > 第三十一章 伏击

第三十一章 伏击

    马上就是年关了,若是在别的地方,大概城内城外的所有活动皆已结束,除了房舍灯火通明外,街道上一片黑暗,空空如也,这是团聚的象征。

    但这里是洛阳,华夏的千年古都,帝王之宅,九州之中,国家心脏,自然要与众不同。即使在这个时间,街道上依然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擦踵,似乎毫不受节日影响。

    虽然在这座城市内,住着各种千奇百怪的人,有农人有商人,有剑客有文士,有匪徒有衙役,有乞丐有公卿,乃至于有皇帝与奴隶。可毫无疑问,他们都属于这座城市,无论在哪个时间,缺少了哪个部份,洛阳都不再是洛阳。

    因此,洛阳人也因自己是洛阳的一部分而自豪,似乎自上古以来的所有洛阳辉煌历史,都在身上得到了体现。如今一年将要过去了,也不过是洛阳上千个年头里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

    即使是过节的时候,他们在愉快中也带着自矜,似乎多笑一些,就会显示自己是一个没有底蕴的人。而他们庆祝的时候,也并非是在为自己而庆祝,而是为这座城市而欢呼,想要用团结与沉稳来点缀这座千年古都,才能不负自己身为洛阳人的荣誉。

    大部分人都已经遗忘了:原有的洛阳城已经在董卓之乱中毁灭了,这是一座曹魏时重新督造的洛阳城。原有的洛阳人也大多都死光了,能在这里行走并自矜的,多半是曹丕时期才迁来的新人,在这里的经历最多也就才五代人。

    刘羡走在人群之中,感受着大家的这股欢欣与优越。老实说,身为洛阳人,他其实并不喜欢洛阳人的这种气质。因为优越即是傲慢,而傲慢是一种不必要的错觉,它往往会迷惑当事人,做出错误的选择。

    贾谧与石崇皇后他们,大抵就是这样制造悲剧的。

    但快乐就是快乐,高兴大抵是能够传染的,当身处在一片笑脸中时,人很难不同样扬起笑脸。而刘羡在人流中穿行微笑的同时,又对路上的行人们产生了些许悲悯:

    或许这一个年关,将是大部分洛阳人能够和平渡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

    这么想着,他路过一个卖珠宝的商铺时,他稍稍驻足。审视片刻后,买了一份玳瑁制成的手镯,打算回家送给阿萝,作为新的一年的礼物。毕竟下一次再有这个机会,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自东阳门准备进城的时候,刘羡偶遇到了前国子祭酒、现黄门侍郎嵇绍。

    嵇绍刚从宫内出来,和刘羡打招呼后,又与他问候道:“怀冲,这么晚了,还入城啊?”

    刘羡是在嵇绍手下入仕的,某种意义上,嵇绍也算是刘羡的老师。因此刘羡先是对嵇绍行礼,而后面色如常地回答道:“去金市买点东西,稍后就回来。”

    随即又问嵇绍道:“嵇公这是刚忙完公务吗?”

    “唉,公务是忙不完的。”嵇绍用手捶着腰道:“马上就要元日朝会了,其实没有什么别的可忙,宫里忙着布置门道、东阁和太极殿。我们这些老人,也要把三省清扫一遍,除旧迎新嘛!”

    嵇绍反问刘羡道:“最近太子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

    刘羡含糊说:“劳烦您挂心了,太子殿下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吗?”嵇绍饶有兴致地看了刘羡一眼,对他说道:“刚极易折,盛极易衰,哪里会真正地一切都好呢?做人还是要持中庸之道,给自己和他人留一点余地。”

    刘羡没想到,一次偶遇,嵇绍竟然对自己说教起来,他无意多言,只能拱手说:“嵇公说的是,只是事已至此,不能不发了。”

    嵇绍摆摆手,又道:“我不是说太子,我是在说你啊,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吧。”

    “退路,您是指……”

    “我觉得圣人说得好,大智若愚。”嵇绍捋了捋胡髯,对刘羡笑道:“所以我喜欢又老又不聪明的人,这种人比纯粹的聪明人更能成事。”

    留下这么一句云里雾里的话后,嵇绍就挥手与刘羡作别。

    刘羡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嵇绍作为政治边缘的老人,一时兴起,对偶遇的自己讲了一番道理罢了。

    时间不早了,他必须早些赴约。

    入城之后,洛阳城内顿时冷清了许多,街道上的灯笼挂得不少,也有些孩童在门前燃放爆竹,但行人三三两两,除去一些巡逻的侍卫外,也没有太多车马。直到此时,刘羡才能直观地感受到政局的紧张。城内的安静,让他回忆起了童年时齐王党争的情景。

    他往西走过两个路口,继而往南走,行人愈发稀少,道路两旁的树叶也掉光了,显得街道更加寂寞。直到约定的酒肆前时,人气才稍微高了些。

    门前停了几匹骏马,往内掀开帘子一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可以看到四个佩剑的中年人围在火盆前一起喝酒,应该是洛阳城内不务正业的游侠。而一个十五岁大的杂役则在柜前温酒,大概是因为烤火时间太长吧,他年轻的脸上颇有些困意,脑袋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又低下。

    刘羡叫醒了杂役,一问才知道,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两刻钟,孙秀还没有到。他便掏钱在二楼要了间包厢,坐在里面等人。

    杂役随即也给刘羡端了一座火盆上来,接着又往里面倒了些炭,然后架上支架,在上面放上一个黑乎乎的砂锅,煮起茶汤来,待茶汤烧开后,就躬身告辞下楼了。

    刘羡拿起火钳,在火盆内翻动炭火,一时火星如蝴蝶般在火焰处翻飞,然后他舀了一碗茶汤,茶温略有些烫,他就又把漆碗放下,打开窗户去看楼下。

    此时天色愈发暗了,天幕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深蓝色,地上的灯笼也呈现出宝石般的通透,街上的行人已经基本消失,若非还有冷风穿过树梢时发出的啸声,安静得就好像一切被凝固住了。

    刘羡等了会儿,端起茶汤时,突然意识到有些许不对:只是过了一刻钟而已,为何楼下游侠的谈笑声也消失了?

    一瞬间,他将头靠在窗台边,悄悄地往楼下看,只见来时的四辆马匹全部都在,这让他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感想。再回忆上楼时那些游侠的体态身姿,毫无疑问都是难得一见的持剑好手,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刘羡再去审视一旁的茶汤,他将碗端起来,用鼻子轻轻嗅了两口,其中有一股寻常茶汤所没有的异味。

    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意识到不对,刘羡再次将头靠向窗台,悄然往街道左右打量。果不其然,街道上看似无人,但在街道两侧的阴影之中,其实还各有两个人在观察这座酒肆。因为天气寒冷,盯梢的人打着哆嗦,刘羡也得以看到了他们抖动的帽子。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孙秀并没有来,刘羡准备在这里暗杀孙秀,不料孙秀竟然先察觉了,然后将计就计,就在这里反设下了埋伏。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刘羡只想着秘密约见孙秀,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可却没有想到,若是自己被孙秀针对,也是一样的下场。

    可他凭什么猜到自己的意图?没有道理啊?就算孙秀猜到自己的意图,他居然会采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他不怕引起皇后和太子的警觉吗?

    但刘羡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此时此刻,他的思绪飞速地调动起来,在竭力思考一条脱身之策。

    时间紧张,他差不多有了一点灵感,于是饮了一口茶汤,悄然吐在袖口,再开口唤来小厮,对他佯怒道:“你这茶汤,我喝了两口,怎么味道不对?!”

    小厮连连道歉说:“贵人莫怪,可能是茶叶不新鲜,我立马给您换一壶新的。”

    这杂役虽然试图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刘羡还是分明从中看到了一丝得意。刘羡想,自己所料不差,茶汤里应该是下了毒的。

    杂役取了砂锅正要往楼下走,将背部背对刘羡时,刘羡突然飞起一脚,径直踹在小厮背上,只听一阵噔噔蹬蹬的震动声,小厮直接从楼顶滚落下去。摔得七荤八素不说,滚烫的茶汤与砂锅洒在肉体上,顿时将双手烫得发白,令他歇斯底里地哀嚎着。

    一楼的四名剑士一直在关注楼上的动静,突然看见杂役连翻带滚地落在一楼,顿知露了破绽,下意识地就试图往上走,将二楼围住。

    但几人还未爬上去,突然又听到窗外一声咚响,他们知道刘羡是玩了招声东击西,心中大叫不妙。

    原来,刘羡是利用杂役从楼道摔落,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楼道上,实际上是趁机跳窗而出。虽然这里的窗台有一丈来高,但对于刘羡来说却与平地无异,他落在地上一个翻滚,直接就朝着店前的马匹奔去,再借着一个翻身跳到一匹红马上。

    腰间常胜剑出鞘,先是斩断了坐下马匹的马绊,然后又砍断了其余马匹的缰绳。这样一来,刘羡能驾驶马匹,其余人却无法骑马追击。

    而还未等屋内人缓过神来,刘羡一拉马缰,麾下大马仰头嘶鸣一声,顿时朝巷子外如雷霆般狂奔过去!

    最大的难关就是街头看守的两人,刘羡看也不看,直接用速度飞驰掠过。但在那经过的一瞬间,刘羡的耳侧响起了尖锐的破空声,他暗叫该死,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手弩!

    昏暗中的视线并不清晰,自然也不知道箭矢从何而来,刘羡只能凭借本能,下意识地俯低身子,和宽阔的马背贴在一起。刹那过后,刘羡的身上并未感觉到痛,但还未等他感到高兴,坐下的红马却再次嘶鸣,他伸手一摸,满手热乎乎的马血,原来这一箭命中马腹了。

    红马吃痛之下,仅仅又奔跑了数步,如同失坠般轰然栽倒。

    刘羡这一下摔得不轻,但好在红马落地之前,他已滚落在地,没有被大马压下,但他一时头晕目眩,不辨方向。

    这时半空中赫然又是一道锐利的破空声,直冲刘羡而来!刘羡连看都没有看清,根本躲无可躲!

    伴随着叮的一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右肩传到全身。刘羡知道,自己已经中箭了,虽然还来不及庆幸没中到要害,身后就又传来熟悉的声响,那是抽刀出鞘的声音!

    刘羡用左手拿住常胜剑,蹲起身子,鼓起余力,右脚猛然爆发,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过一个半圈,剑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寒凉的光弧,其速度之快,完全出乎了偷袭之人的预料。

    而在光弧的终点,恰好是偷袭之人的脖颈,剑尖如遇无物般割破了对方的喉管,鲜血随即暴射而出,在空中化作斑斑点点,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刘羡已经不能与另一人缠斗,他捂着伤口试图飞速地逃离现场,但是身后的剑士们却紧追不舍。

    如果继续这样追逐下去,自己会因流血过多而倒下,该怎么办?

    刘羡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去寻找城中在巡逻的城卫,但他往大道上跑了几步后,发现身后的追兵毫无顾忌,似乎毫不在乎会被人发现似的。他随即想到:难道孙秀在禁军中也藏了人,等着我自投罗网?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羡当机立断,决定不冒这个险,临时改变了方向,从走大道改为走小道,在洛阳的巷子里闪转腾挪,试图绕晕身后的追兵。他奔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选取的巷道也不可谓不逼仄,可奈何他受了伤,鲜血沿着肩膀手指点点滴落在地上,一点点红色成了最好的指路路标。这导致刘羡始终无法甩脱身后的追兵。

    而追逐刘羡的剑士们大为恼火,但也感到极为兴奋,在他们看来,刘羡的气力正在明显得走向衰弱,几乎已经无路可逃,完成任务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但追逐良久,转过一个路口后,他们愕然发现,目标消失了。他们用手中的火把追踪一路上的血迹,很轻松地就发现了目标消失的终点。但这个终点,他们却不敢闯进去,这让他们面面相觑,斟酌良久后,他们选择留几个人在这里望风,剩下的人去找援兵。

    刘羡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处朱墙,一个血手印印在这堵朱墙的墙头,而在墙头的旁边是一株桃树,不难想象,刘羡是如何从中艰难翻越过去的,他一定在这座朱墙所在的府邸之内。

    可追兵们也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是谁,因为这里是襄阳侯府——当朝驸马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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