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淼淼的爷爷是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大提琴手,可惜她的爸爸并没有继承老爷子在乐器上的天赋。
她的爸爸似乎将自己的所愿寄托在她的身上,将老爷子那些还活着的玩音乐的朋友找了个遍,但在看到她的表现后无一例外都是摇了摇头。
或许比爸爸强一些,但远远称不上天赋。
不信邪的爸爸为她报了少年宫的钢琴班,而她的童年中只剩下练琴练指力的记忆。
柳淼淼对钢琴谈不上有多么热爱,只是从小习惯了对爸爸言听计从。
她也不是那种在空闲时间随便弹一弹琴,就能抵得上别人数年苦修的天才少女,所以她只能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钢琴上,
用妈妈跟钢琴班老师开玩笑的话来说,自己女儿只会弹钢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万一遇到什么坏心思的男生,被人招一招手就骗走了可怎么办。
琴房里的柳淼淼不说话,只是按着膝盖乖乖地坐在琴凳上,抬起那双修长纤细的手在琴键敲出音符……
“肖邦第一叙事曲吗?拿波里六和弦更好哦。”
在一曲过后,伴随着轻缓的掌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当时年纪还小的柳淼淼怔了一下。
只是还不等她转过头看去,一双手臂忽然从她的身后伸来,独特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白净的手放在她面前的琴键上。
“肖邦第一叙事曲”是以所有和弦中最为稳定的三和弦开头,然后变成三和弦的第一转位六和弦。
但是,拿波里六和弦,比起其他的六和弦,有一点特殊。
当……
那双手的手指敲在琴键上,一个极为沉重的低音响起。
音符随着低音所打下的根基缓缓往上攀爬,借着这无比扎实的低音给它们的支撑,从低声部缓缓地爬到了高声部。
拿波里六和弦降低了根音的位置,原本无比牢固的六和弦变得游离,让音符中多出一丝特有的悲怆感。
它是作为离调的指示音,也是变化调性的中介音。
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感觉,让柳淼淼的心头为之一颤。
明明是同样的节奏,明明是同样的钢琴,只是一个开头的音,就让她听出了不同。
那双和她相比多出些许宽厚的手没有停下,在那双手下,作为打击乐器的钢琴不见了先天性的劣势。
所有的音形成了线条,一根无比完美的线条,就像人在真正的歌唱。
钢琴键按下去的颗粒感虽然留有保存,却与那跃动起落有力的手臂融入一起,变得如同风中细沙一般细微拂过脸颊。
真正的钢琴演奏者永远都会用全身心的热情和力量去奏响乐章,手指高速跨越八度落在黑白色的琴键上如湖水荡起涟漪般波动。
音在流淌,从琴中流淌而出,伴随着身后胸膛的暖意,仿佛要将柳淼淼彻底淹没。
随着一个平缓的音节,整个乐章结束了,从极快再到极慢,两个相对速度的链接,音符的余韵在回荡消散,让人自然生出缺憾的失落。
“成百上千遍的枯燥重奏会将你心中仅剩的热爱消磨。”他说,“既然既定的事实已经是无法改变,要不要试着投入属于自己的感情?”
“不甘也好,遗憾也罢……”
咔嚓。
直到琴房前门被钢琴班的老师打开,听到老师惊讶中带着一丝惊喜地询问她怎么突然进步这么大,柳淼淼才从久久的失神中回过神来。
而面前放在琴键上的手已经不见了,只留身后残余的暖意也在逐渐散去。
有人说,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他轻轻一个转身,就能带走你整个青春。
那种惊艳的感觉转瞬即逝,但始终无法在记忆中消散,并不清晰的面容不断在脑海中浮现,逐渐被自己美化和修饰,直到最后变得完美。
后来,柳淼淼进了仕兰中学初中部。
仕兰中学的校董们总会通过举办类似庆典的表演性活动提高学校的名声和招牌。
而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考钢琴十级的柳淼淼,她的独奏无疑是每年联欢晚会必有的节目,俊男靓女穿着黑色礼服围着她和钢琴起舞。
柳淼淼和齐修远同班,自然也听过他的事迹。
在小姐妹的口中,你可以不知道他的长相,但一定知道他的事迹。
甚至可以不知道他的性别,但一定听过齐修远的名字,因为他是学校的金字招牌。
在老师和家长口中,他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意喻着别人家的孩子,天边的学神,老天爷赏饭吃,孤儿翻身逆袭的典型,校长见到都得笑着打招呼的奇迹。
但柳淼淼听到最多的,只有他畅销书作家和童星的身份。
直到今年仕兰中学配合一个电影剧组搞宣发,当着寂静无声的全校师生的前面,齐修远手拿中提琴和琴弓站在了舞台的中央,独奏拉完了那部电影的主题曲。
凄苦和惆怅的琴声感染了现场的全部听众,每拉一次琴弦都仿佛是在女生们的心脏上留下一道划痕,曲目从头拉到尾,琴弓也在她们心上写了一次又一次。
在齐修远演奏结束收拾琴箱起身鞠躬时,无数女孩的心头上已经被刻上了他的名字,无数男孩的心里也已经流出酸楚的液体。
最通乐理的柳淼淼却从琴音的调子中听出那熟悉的缺憾和怅然。
但就算知道齐修远就是当初那个人,以柳淼淼从小养出的内敛性格,也依然不知道自己要做又能做什么。
直到今天被小姐妹推搡着,才终于半推半就地走了过来,大着胆子叫出了那个名字。
“柳淼淼?”他说。
记忆中那张面容逐渐与面前男孩的脸重合了,让原本鼓起气的柳淼淼不争气地垂下了眼睛。
可就像故事中命定出现的反派一样,一只纤细的手如银白色的刀光一般,以几乎蛮横无礼的势头打断了一切。
“抱歉啊同学。”
柳淼淼惊愕地抬起头来,迎上一双睥睨着自己的深绿色眸子,只听到她轻飘飘开口道:“他有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