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听澜一瞬间心里有些慌。
本来他还庆幸,昨晚右眼皮跳的那么厉害,说不准要受什么伤,今天应在被人家骂几句上,算好的。
前世他追求关注和爱,忽略了身体。
这辈子他精神世界稳固了很多,开始关爱身体。
被骂和挨疼之间,当然是前者更好。
但是现在,卫听澜宁肯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挨上些拳脚。
这可太狼狈了。
他不由往后退了退。
万云看着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怒气上涌,不善的看向肖家夫妻。
肖父认出坐在轮椅上的人,赶忙走近了道歉:“魏先生,惊扰到您了?真是抱歉,是我们唐突了。”
不知是被肖父的态度吓到。
又或者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眼过于肃厉,让人不敢冒犯。
肖母和肖有林都不敢说话。
魏川看了眼地上的文件。
肖父感觉到某种示意,快步过去将文件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递过去。
魏川没动。
万云将文件接了过去。
魏川看向肖父:“肖总,这么大火气,是嘉恒招待不周?”
嘉恒是这家私立医院的名字。
肖父带肖有林来这里看病,不止因为嘉恒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更因为这是眼前人名下的资产。
听说对方总来这里疗养。
他没胆子打扰,但万一恰巧碰上了,要是再能说上两句话......
没想到真碰上,是这么个情形。
肖父连连道歉,说妻子因为孩子的病着急,又说了些嘉恒的好话,带着妻儿匆忙离开。
没提两个孩子的矛盾。
知道自家孩子其实不占理,而且这种家长里短,万一吵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总之弊大于利。
大厅恢复寂静。
肖家三口人手忙脚乱的退场,完全顾不得卫听澜。
魏川看向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少年,刚才他原本想叫他过来,但他好像知道了他的意图,往后退了一步。
卫听澜垂下眼:“魏先生,我想起来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环顾四周。
大厅有好几个出入口,这也是他当初会在停车场等人的缘故。
卫听澜往偏门的方向走,这样大概率不会和从正门出去的肖家人遇到。
魏川看他兔子一样要跑,简直要气笑了:“卫听澜!”
天然冷质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情绪,但好像密匝匝的网,卫听澜脚步不由一顿,旋即又抬脚。
身后又传来一句:“知道我腿脚不好,故意的?”
这话可太重了,卫听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了,磨磨蹭蹭的回转。
魏川看万云:“你不是还有事要忙?”
万云楞了两秒,抱着文件对卫听澜说:“小少爷,我有急事得回公司一趟,您受累,陪老板上楼?”
说完也不等卫听澜回答,着急忙慌的离开了。
离开时,他顺带扯走跟在另一边的司机兼保镖:“你开车送我!”
医院是自家地盘,万云倒不担心老板的安全问题。
顷刻间大厅空寂下来,工作台的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各忙各的,仿佛游戏里的NPC,绝不往这边多看一眼。
卫听澜手指碰了碰魏川的轮椅后背:“我没推过,不舒服的话,您就说。”
魏川斯文有理,全无方才面对肖家人时的冷冽:“你有事忙的话,也可以先走。”
卫听澜:“......也不急。”
魏川看人蔫蔫的,不再逗他,电梯里,他按了顶楼,这一层是人脸识别,只有他能上去。
卫听澜从来不知道,他曾经住过院的楼顶,居然还有花园。
楼很高,花园也很漂亮。
视野骤然开阔,让人的心胸不自觉舒朗。
卫听澜忍不住深呼吸,他将魏川推到能毫无障碍看到天空和整个城市的位置:“这里好看。”
魏川并不是多话的人,只也静默的看着天际缓慢移动的云彩。
他这样沉默,卫听澜却忍不住。
也许是这里的环境的太好,也许是过了那个劲儿,他主动说道:“刚才,谢谢您。”
魏川:“我很老吗?”
卫听澜:“......尊称。”
魏川笑了笑,笑意极淡。
他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喜怒哀乐了,到他这种程度的城府和地位,一切的情绪都能被掌控。
如今这种心情,倒是久违了。
魏川知道外甥贺青临和陶家那养子一个班,都是十七,那么眼前这小孩应当也是十七岁。
还是个没成年的小毛头呢,命运过于坎坷了。
如果说之前对这小孩是同病相怜的一点怜惜,还有那么几分看着顺眼,如今想要伸手照管几分的感情,就真的实确了。
没什么理由。
非得说的话,大概是,他乐意。
魏川说:“我应该大你八岁,叫哥。”
卫听澜一瞬间眼眶有些发热,真心实意道:“哥。”
他从来没想过,会和眼前这个看着就很厉害的人有什么深刻交往,他一向不讨人喜欢,尤其不讨有钱人喜欢。
可是比那些人都厉害的人,又一次保护了他。
某种微妙的亲近,让卫听澜在听眼前人问怎么回事的时候,老老实实的说了事情的经过。
这其实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思。
他毫不隐瞒的说自己将人踹下水的恶劣,如果注定要被讨厌,那这一天来的早点更好。
魏川:“还有呢?”
卫听澜又不得不说了道歉的那件事。
魏川:“这么听话?”
卫听澜:“没有,我.......我要了两百万。”
两百万怎么来的,自然又要解释自己几句。
魏川偏头看他,赞赏的语气:“挺好。”
卫听澜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的时候,琥珀色的眼仁就会更加明显,所有的情绪都盛在里面。
卫听澜盯着他看,试图找出几分玩笑的意思。
没有找到。
男人的面容俊美又冷寂,是那种说什么都掷地有声绝无二话的稳定,包括对他的赞美。
魏川看到这双眼睛里自己的影子。
眼睛还圆圆的,真可爱。
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远处的云海:“两百万,要少了。”
这些事的本质其实很沉重,来自亲生父母的冷漠和逼迫,放在成年人身上都过于残忍。
但是当这一且摊开了讨论,还被认可,一切又似乎很简单。
卫听澜在和陶家人的事上一直都是摸索的状态,第一次这样分享,也是第一次得到认可。
眼前的男人,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就肯定了他。
他拖过花园里的休闲椅,坐在了男人身边,有些赧然且胆肥的问:“哥,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你的......”
卫听澜从来没有打听过男人是谁,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都叫哥了呢。
如果世界上的关系只以情感来定义,那身边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目前来说,最亲近的了。
当然,这是他暗戳戳的想法。
卫听澜绝没有生出什么高攀的心思,任何意义上的,但在被允许的界限里,他也会有一点点不由自主的亲近。
这亲近在心里很明晰。
明晰到如果再被排斥,他会迅速离开,绝不碍眼。
男人瞥他:“知道了,就不跑了?”
卫听澜:“......”
眼前多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心摊开,就是这双手,半小时前将一叠文件摔在了地上。
男人说:“手机。”
卫听澜将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男人点开通讯录,输入自己的私人号码,新建联系人,输入名字:魏川。
卫听澜:“川哥。”
他看到魏川眉梢微微动了下,似乎是诧异,又似乎是在适应,但是应当没有排斥之类的。
魏川没看他,抬手。
掌心很准确的罩住了少年的后脑勺,短短的发茬刺刺的,他生疏的呼噜了两下,又兜了兜。
迟疑几秒。
手掌往下,又攥了攥小孩儿的脖颈。
卫听澜没被这样摸过脑袋,顿时呆住。
等到脖颈被提溜住,一股电流在天灵盖和尾椎骨之间来回窜,骨头一瞬间都软化散架的感觉。
他禁不住缩了下肩膀,但没躲。
这种来自成年人的,很有安抚亲近意味的动作,卫听澜在别人身上见过,父子或者兄弟。
那点被人辱骂的不自在就彻底消散了。
后来卫听澜和魏川一起吃了饭,就在顶楼的花园里。
他还被章大夫把了脉。
对卫听澜来说,这是两辈子的时间加起来都能拔尖儿的,很美好的一天。
还是万云送他。
他坐在副驾驶,吃了饱饱一肚皮的美食,怀里抱着新开的,像上次一样熬好了装了袋的中药。
树荫滑过车窗,安稳极了。
万云是个话痨,看卫听澜情绪不错,试探着问了肖家的事。
这不是什么秘密,卫听澜就说了。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羞赧或者忐忑之类的负面情绪,只是忍不住想,两百万,真的少了?
踩着自家孩子讨别人家的好,陶家人脑子有病吧。
万云只心里吐槽,毕竟是卫听澜的家里人,还好卫听澜有骨气,还聪明,不然指不定憋屈成什么样儿。
他含蓄的提醒:“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解决不了的,不如和老板商量?”
就今天那种场面,但凡卫听澜表明和老板认识,那姓肖的怕不是要怀疑人生。
结果,卫听澜还装不认识。
卫听澜:“没事,我能解决。”
他虽然因为和魏川逐渐熟稔且没被讨厌,甚至被维护,心里有些飘飘的,但并没忘记,两人非亲非故。
这世上,哪有什么理所当然。
卫听澜记得自己原本是要还人情的,必须不能给人添麻烦。
重点也不是这个。
他忍不住问:“万哥,川哥的腿,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