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位极人臣。
作为汉臣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张骥除了能干实事,可以裱糊一下江河日下的朝廷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为人素来刚正严明,奸邪宵小畏之,哪怕是普遍患有恐洋症的国朝氛围中,他依然可以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要赢得别人的尊重,首先得自己尊重自己。
洋人总督曾专程从香江而来拜见张骥,其夫人亦同时拜见张夫人,如此体面的外交,这在当时绝对不可思议。
好吧,既然你这么能干。
洋人对你都礼遇有加。
那两江总督这频繁和洋人打交道,经常要当孙子,大概率里外不是人的边疆大吏之位就交给你了!
在两江总督这个位置上。
张骥兢兢业业,未曾懈怠,既要照顾朝廷脸面,捍卫尊严。又要把握好分寸,避免擅启边衅。难度虽大,但好在运气不错,为国为民做了不少实事,也没有惹得洋人大动干戈,算是谁都对得起了。
做的这么好就可以了。
要是做的再好……
作为汉臣,说不定哪天朝廷觉得你有足疾,直接打发你回老家养病了。那层玻璃天花板看不见,但可是一直横在那,横在所有官员上头。
张骥的好运今天到头了。
当长江之上,许多艘洋人铁甲舰被击沉的消息紧急传入总督署的时候,骤然起身的张骥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窒,又坐了回去。
洋人的铁甲舰被击沉了?
谁干的!?
什么?不是水师,两江和两广的水师都没动。就那几艘破船,真和洋人铁甲舰摆开架势对轰,这会送进来的紧急消息就该是,水师全军覆没,杀气腾腾的洋人该过来聊一聊条约和安全了。
什么?不是朝廷水师干的?难不成是洋人内讧?
张骥面如死灰的脸色恢复了些许。
惊吓之余遣人打听等待消息的猜测中不免重重叹息,两年前在辽东,两虎相争,作为主人家面对粗暴的血盆大口却被迫中立,这是何等的无力和无能。难不成,这样的事情今日要在此地重演?
张骥本想离开总督署亲自去探查一番。
然此刻人心惶惶。
只怕他前脚离开总督署,后脚总督署就要恐洋症发作了。
张骥很快就得到了又一个好消息。
击沉洋人铁甲舰的凶手是仙人,仙人朝城里飞过去了,洋人怪罪不了咱咯!
“荒唐!!”
“你们把本官当傻子糊弄么?”
“仙人?”
“我看你们是鬼迷心窍,又想和红莲余孽勾搭了。”
面对两江总督的咆哮,一干官吏瑟瑟发抖,特别是上官一顶好大的帽子扣下来,谁都不敢吭声,可谓噤若寒蝉。
张骥心中的邪火泄了大半,冷静下来后大手一挥再探再查。准备先打电话给租界的洋人公使和总督探探口风,再思考今天这捅破天的祸事,要怎么呈报上去,难不成自己堂堂两江总督,真的要无能到用仙人说辞不成?
两个小时后。
看着手上准备好给天京的电报,上面赫然写着白发仙人出手,驾驭雷霆,轰沉洋人战舰之类的词眼,张骥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大人,发吧。”旁边一幕僚劝说道。
“可是……”张骥纠结万分。
“大人,洋人都说了不关我们的事,是那仙人做的,咱们又不是乱叫唤的乌鸦。”幕僚再次劝说。
只要洋人不发狂,对朝廷用兵,哪怕这电报荒唐了点,还不至于被当成揭开祸事的乌鸦。
张骥还是摇头,手中电报如重千钧。
“瑞升,老夫现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估计也没几年活头,这临了想的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作为族亲的张瑞升认可点头,神色不由严肃恭敬。
他这位族兄真君子也。
“老夫这封电报上去,怕是要落的个无力和无能之评,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我唯恐朝廷那边觉得我是犯了癔症,不听不信,错过了这唯一的良机,乃至于助纣为虐,到时候仙人一怒,我国朝又有几人脑袋可抵铁甲舰?”张骥担忧的是这个。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在多方验证,抵达现场,实地探查,亲自走访后,张骥不得不承认,仙人是真的。
一城百姓外加租界洋人都看见了。
造不了假。
既然是真的,这仙人还这么猛,那这可是天赐良机啊!若仙人能入朝为国师,以其之威,必能一扫颓势,重振国威,威慑蛮夷!
“既然如此,那这电报可暂时扣下不发。”张瑞升眼睛一转提议道。
“哦?”张骥眼睛一挑。
“大人觉得洋人能赢么?”
“难。”洋人要是有把握,就不会让张骥全力协助,抓捕袭击分子了。
“那大人觉得仙人能赢么?”
“唔,也难。”恐洋症不是一时半会能治好的,洋人的强大已经深入人心。
张瑞升两手一摊。
“不管他们谁赢,朝廷肯定是赢不了,仙人赢不了他就不是仙人,他真是仙人,到时候一句话,可比咱手中的电报管用多了。”
也比玉玺管用。
哪怕是从法理来看,仙人等同于天,天子是老天爷的儿子,老子教育儿子,总比洋人残害儿子好吧?
张骥闻言深深的看了这位族弟一眼,一直以来他这位族弟就和农劲荪之流私下相交甚深,眼下意图已经懒得掩饰了。
那仙人最后是落在了万国记者会所,今个还正好是精武体操会成立。
就在张骥思考的时候。
一通电话打进了总督署办公室。
张瑞升等了一会才是上去接起电话。
片刻后。
张瑞升挂断了电话,这位一向谦逊内敛的幕僚声音溢出丝丝激动。
“他们急了!调了枪没用!枪!没用!接下来他们要调炮!调船!”
“好了,别说了,我身体有些不适,要去卧床养病,别让人打扰我。”张骥果断打断了张瑞升,接着便是起身,身形有些萧瑟的向后堂走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代表了两江总督身份的大印张骥留在了办公桌上,张瑞升面不改色的将大印收入衣袖,随即快步离开了总督署,向着长江水师驻地马不停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