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多有雷雨。
早上出门,好好的天气,可过了中午,天空卷来一片乌云,转眼连绵堆积,紧接一声震雷,将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
云诚道人对下雨无感,却十分厌恶打雷。
四时之雷,无论春夏,对于神道修士,都会产生一种震慑,使得念头颇不好受。并影响到所学的神术,难以施展得出来。
也许,只有主修玄门雷法的修者,才会喜欢雷电吧。
据说那些玄门正法,乃是仙道传承,不过如今,因为某些缘故,已然变得式微,早已衰败。
随之崛起的是香火神道,以及五花八门的左道邪术。
无论神法还是邪术,对于个人的根骨资质并无太高的要求,主要是去观想和祭拜鬼神,就有可能获得鬼神之力的加持,从而获得种种非凡力量。
请神、扶乩、出马、蛊咒……
皆是如此。
神道昌盛,导致遍地牛鬼蛇神。
它们纷纷现世,争夺香火,甚至窃居正统神位,取而代之。比如山神、河神、社神等。
听说某些比较混乱的地方,就连城隍灶君那些,都已被换皮掏心,摇身一变,成为残暴凶恶,敲骨吸髓的妖邪存在。
神是它,鬼也是它,一副嘴脸,两般转换。
相对之下,根水县已经算安平的了。
一方面是县衙官吏还算过得去;
另一方面,是因为云山观的存在。五脏神抑制了其他的鬼神发展,保持着基本的秩序。
然而近年来,这秩序在不断受到冲击,以及破坏。
当今最典型的情况,便是鬼灵教的“入侵”。
鬼灵教隶属“左道”。
旁门左道,虽然常常列为一谈,但其实有着很大的区别,不是一回事。
比起旁门杂家,左道的术法和做事的方式,几乎没有底线,不择手段。
所以它们发展得快,犹如洪水猛兽,一下子就泛滥开来。
对此云诚道人颇为担忧,并曾去找过宋县令,还有县城中的富贵门户,想要依靠官府的力量,联合众人,将鬼灵教的势力驱逐出去。
但效果并不好。
由于鬼灵教持有神道牌照,背后有人支撑,县衙做不了什么;
至于富贵人家,他们或受诱骗,或被鬼灵教的术法所吸引,对云诚的提醒和警告置之不理。
甚至觉得,是云山观技不如人,斗不过鬼灵教,才来找他们帮忙。
但这样的神道之争,乡绅土豪们是不可能会插手站边的。得罪了行事凶恶的鬼灵教,下场凄惨,衙门和云山观都护不住。
云山观主常年对外宣称是闭关苦修,但早有流言蜚语出来,说其是修行出了岔子,出了问题,或许命不久矣。
如果观主真的死了,那偌大云山观便将成为一块引人垂涎的肥肉。
对于这些说法,云诚道人自是全部否认。
但不可否认的是,观主真身,的确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上一次他的轿子前往陈泽乡,倒引起了些揣测和回响,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
过年那一阵子,传言越发剧烈,甚至说观主快要不行了的。
空穴来风,有些流言,正是来自挂靠在云山观的个别道人之口。他们因为接私活,赚快钱,受到褚弘事件的波及,事情败露后,被云诚除名,赶下了云山。
于是怀恨在心,到了外面,不停地说云山观的坏话。
云山观看着风光,实则面临着一大堆糟心事。
不过云诚道人知道师父的性格,最为反感这些俗务杂事的,加上其修行确实出了问题,更不适合打扰。
所以很多的事情,在师父面前,云诚都没有说,只汇报了关于鬼灵教的一些情况。
作为大弟子,作为道观主持,如果不能替师父分忧,那算什么?
他早就想找上鬼灵教的人,看能否通过和谈协商,解决彼此之间的矛盾冲突。
最起码,要让对方安分些,守规矩些。
而今道观中多了一位太上客卿,虽然来历神秘,不知跟脚,但通过师父的态度表现,可以看得出来,定然是个有本事的。
否则的话,以师父的脾性,就算请供奉客卿,也断然不会冠上“太上”二字。
能让师父敬服的人,岂会寻常?
因此,当听说陈晋也要掺和鬼灵教的事端后,云诚感到高兴,正好趁机做过这一场,解决掉鬼灵教的事。
只是下山后,先在乡野行走,再进县城察看,发现气氛不大对,不少家室门户,竟都拜起了鬼灵神像。
五脏神教,名为“教”,但形式向来松散,并没有统一严明的教义。也不会主动去传教,吸收信徒那些。
只有修炼了《五脏神法》的人,才算教派中人。
可鬼灵教的做法明显不同,挨家挨户收割香火。
这样下去还得了?
云诚道人感到了愤怒。
但让他更为愤怒的是,当进入根水县城,来到赵家的豪宅门外,门子通报后,让他进门,接见的赵家老爷态度看似热情,但很快就说到,可能要送幼子赵天赐入京,进入国子监读书学习,因此想让云诚道人主动解除“记名弟子”的名分。
云诚一听,暗自冷笑。
以赵天赐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进国子监?
即使准备去当个捐生,也不会这么突然。
要知道,他收赵天赐为记名弟子才几天功夫?
其实收之前,也是赵家三番几次来恳求,云诚才答应下来。
皆因师父曾说过,给大族富户做法事,做生意无妨,却不可交涉太深,尤其是那些权贵人家。
很容易牵连不清,因果难明。
但为了拉拢阵营,共同对抗鬼灵教,云诚最终还是同意收下赵天赐。
记名弟子,也算是弟子的。
如果赵天赐能吃得苦,挨得住寂寞,道人一样会传授神术给对方。
却没想到,这番登门,赵家居然变卦,要解除两家的名分关系。
这对于道人而言,不但愤怒,而且是一种受辱了。
他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那你们是决定好了?”
赵老爷干咳一声:“上次天赐上山拜师,说见到个不知来路的丫头竟拜了观主为师,就觉得生气。云诚仙长,这事传扬下来,我赵家失了颜面,差点成为笑话。”
听到涉及师父,云诚道人霍然站起,朗声道:“莫说那些了,既然小公子不愿认贫道为师,那就作罢。”
带着道童,拂袖而去。
厅上,赵大管家出来,低声问:“老爷,要不要小的追上去?”
赵老爷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不用了,鬼灵教那边已经答应给天赐作法,炼制替死鬼。既然如此,何必再捧着云山观?况且,不管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鬼灵教也好,云山观也罢,他们都不敢真的怎么样。”
贵妃得宠,皇亲国戚,本就高高在上,在县城地方,怕过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