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之中,偌大陈泽乡一片漆黑,几乎见不到灯火的亮光。
这个时辰,乡人们都进入了梦乡。
乡北头,大仙庵。
神台之上,一灯如豆。
这灯火太小,在外面是看不到的。
陈神婆坐在灯下,佝偻着身子,低头下去,嘴里一直在念叨个不停。
念的不是经,而是某一种咒。
此门咒术,是她当年跟着马贼四处劫掠时收缴到的,并留在身上,暗暗来学。
没有师父指点,只学了个囫囵。
后来马贼被官兵剿杀,她则侥幸逃脱,逃回陈泽乡。并利用该术给人下咒,震慑人心,摇身一变,成为了神婆,并建立大仙庵。
所谓“大仙”,借名而已,神龛供奉的神像也不是真正的神像,只是一块形似的木头。
在神道体系里头,“造像”属于一项讲究技艺和传承的功夫,不是说随便个人,用工具雕刻出来就行的。从选料、到雕工、再到成像,工艺严谨。
否则的话,就无法造出真正的神像。
陈神婆并没有那般本事,她所学的咒术也残缺不全,主要的依靠,是养在骨灰坛的鬼儿。
那么多年来,其早把这鬼儿视为己出,百般爱护。
但在陈泽乡,因为祠堂供奉着祖宗神的缘故,对于鬼物是一大震慑。
故而平常时候,陈神婆的鬼儿都是养在骨灰坛中,不敢轻易放出来。
又因咒术残缺,缺乏系统的法门,养鬼难成,只一味地封在坛里,使得这鬼儿越发的暴戾和怨怒。
渐渐难以养得住了。
陈神婆就异想天开,想到个法子,要给鬼儿娶亲。
如此一来,可把它给安抚好了。
本来这种情况,最好是冥婚,可找不到合适的女鬼,于是把目光放在生人身上。
盯上陈敏,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而今晚与陈阿布一家子在祠堂偶遇,所听到的消息,顿时把神婆给刺激到了,决定今晚便让鬼儿下手。
风雨之夜,能遮掩阴森的鬼气,只要避过祠堂的范围,就不会被祖宗神发现。
至于陈阿布家里的情况,农夫之家,几无防御。
让鬼儿出去后,神婆便等在庵里。
她等了有一阵。
呼!
猛地一股阴风袭来,一下子把虚掩的木门给吹开了。
“我的乖儿子,你得手了吧。”
神婆满怀欢喜地站立起身。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颤抖着声音:“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呼呼!
那一团阴风仿佛一个受到委屈,大发脾气的顽童,在小小的庙堂里冲来冲去。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就连摆设做样子的神龛,都连带神像摔在了地上。
神婆不去管那些东西,心疼地安慰道:“我的好儿子,快告诉我,你是被谁打伤的,我去帮你杀了他,给你出气。”
“就凭你?”
猛地有人冷声说道。
神婆吃一惊,转头看去。
但灯火早被扑灭,四下一片晦暗,只勉强能见到个人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外。
“你,你是谁?”
“你不是要找我出气吗?我现在来了。”
陈晋说着,收起油纸伞,迈步而入。
“鬼儿,杀了他!”
神婆不假思索,厉声喝道。
那头鬼儿在陈晋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有威胁的东西,反而嗅闻到一股十分纯粹的精阳气息。
此气对于鬼物而言,简直是无上的大补之物。
“嘶!”
它立刻变得无比亢奋,呼啸着直朝陈晋扑来,要将这一身血肉吃掉。
“对,做得对!”
神婆同样非常兴奋。
她不清楚来者何人,但整个陈泽乡,除了祠堂的祖宗神,还有乡长陈建德家里新请的家神,别的人事,没有什么可让鬼儿畏惧的。
鬼儿不知何故受了伤,却更激发了凶性。
“哼。”
陈晋轻哼一声,伸出手指,轻轻一弹。
啵的!
下一刻,阴风消散,鬼嚎平息。
庵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你到底是……”
神婆话没说完,仰天便倒,断了气息。
鬼修之道,人与鬼物交织在一起,仿若伴生,当鬼物灰飞烟灭,人同样会受到重创。
陈神婆的身子早已老朽,哪里还顶得住?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陈晋一进来,就发现对方的咒术和鬼儿只算是左道中的末流,不成气候。
弹指可灭。
他环视四周,正准备离开,忽地有所发现,便走过去,从地面上捡拾起那盏被吹翻在地的古拙旧灯。
伸手一弹。
铿的一响,颇为清脆悦耳。
倒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
陈晋微微一笑,打起雨伞,很快消失在雨夜中。
……
第二天早晨,雨过天晴。
“哇”的,陈敏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大叫一声。
陈李氏听到女儿的尖叫,连忙走进房间:“小敏,你怎么啦?”
“我,我……”
一时间,陈敏不知该怎么分说。
昨夜的遭遇,恍若一场噩梦,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难道,那就是陈神婆所说的“大仙托梦”,“怪罪报应”?
可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赶紧伸手在身上摸索,很快掏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只见裹在里面,本来折叠得十分精巧的三角纸符,如今竟烂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
陈敏大急,连忙翻开那些碎纸,原本写在上面的那个“正”字,笔墨如同浸泡过水,全部濡染开来,黑糊糊的,字迹笔画,再不可辨认。
“坏了,全坏了。”
女孩忍不住伤心地哭泣起来。
陈阿布也走了进来,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得问:“小敏,你究竟怎么啦?”
“我把哥哥给我的护身符弄坏了。”
“护身符?”
瞧着那团烂纸,陈阿布感到纳闷。
这东西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护身符,连符纸都不是。
陈敏哭着道:“当初哥哥给我,告诉我要戴在身上,不要弄丢的。我怕弄皱了,特地缝个布袋来装着。”
陈阿布问:“那为何成了这个样子?”
陈敏回答:“就在昨夜,我睡不着,突然吹进来一股阴风,有可怕的东西闯了进来。紧接着,似乎出现了一点光芒,把那诡物给赶跑了。再后来,我就昏睡了过去。”
陈阿布听得一头雾水:“小敏,你在说什么呢,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的……是真的……”
陈敏急着分辩,但昨晚的事,着实诡异离奇,她很难说得清楚。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陈晋的叫声:“伯父,大娘,我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陈敏鞋子都不穿,立刻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