仡濮氏打了个寒颤,过了半晌,勉强笑了笑。
“大人,我哪有什么盘算,什么目的。更没有什么同伙。”
“只不过是一个女子,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
“吴郎……”
仡濮氏说到此处,竟是转头痴痴地看向吴员外,轻声开口。
“你可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呀……”
“啊?”
吴员外听到这话,一愣:“我……何曾……你……”
却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仡濮氏低头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在说书人的一些话本里,经常会出现一种情节:一个身怀异术的外族少女,在江湖中游历时,碰上了行侠仗义的少侠。
这外族少女不谙世事,又古灵精怪,与少侠打打闹闹,一同行走江湖,斩奸除恶。
在这段过程中,二人相互理解,最终互相生出情愫,结为伴侣,成就一段江湖佳话。
但,如果这外族少女当时碰上的,不是少侠呢?
这就是仡濮氏的故事。
仡濮氏出身苗疆十二宗支的仡濮姓,自幼时就继承祖祖辈辈传下的巫蛊之法。
巫蛊之法的修行过程,是相当残忍、痛苦的。
不仅要时常在身上割出伤口,用自己的血喂养蛊虫,此外还有诸多限制。
譬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放蛊猎食生灵,不然就会激发凶性反噬自身,中一人,可自保无病三年,中一牛,可保一年,中一树,可保三个月。
如不放蛊,蛊婆自己就要生病,连续三年不将蛊放出去,蛊虫不得食就会伤害蓄蛊人。
譬如自身养育蛊虫的蛊坛不能见风见光,不然也会受到伤害等等。
如果仡濮氏一直待在寨子中,不曾接触外界,那这日子对她来说,也算不上难熬。
但是有一天,寨里来了一个中原的行商。
仡濮氏那时正是好奇的年纪,就缠着那个行商,让他讲一些故事给她听。
那行商就讲了一些中原的话本故事。
行商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讲一些故事,糊弄小孩子,却不料正是这些故事,让仡濮氏对寨子外的世界产生了错误的认知。她以为,外面的世界,都像话本故事里面一样美好。
两相对比之下,寨里的日子,就变得愈发难熬起来。
于是在仡濮氏十六岁的一天晚上,她逃走了。
她要去她想象中的那个江湖。
可这江湖,哪有话本小说里面那么美好。像她这种不谙世事、一脸懵懂、举目无亲的少女,简直就像是一块走在街上的肥肉。
很快,她的钱就被骗光了,还被人捆起来,准备卖给窑子。
好在,她还有蛊虫。
她第一次用蛊虫杀人,杀的是想要卖掉她的人贩子。
她第二次杀人,杀的是拦路的山匪。
她第三次杀人,杀的是想要骗她钱的地痞。
但从第四次开始,她就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了,只知道那个人有钱。而她,很需要钱。
不过她还算谨慎,知道杀人不能被他人看见,所以都是挑的荒郊野地杀人,所以也没有被官府通缉。
就这样,她一路抢夺钱财,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这平山卫。
那时她已经知道,这个江湖并不像是那个行商讲的一样。她相信了一个虚假的故事,逃出了寨子,从此以后,她也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了。
就在她到平山卫的第一天,她找了一处酒肆吃饭,碰上了吴员外。
吴员外见她长相有异于中原人士,有种异域的美感,与他平日所见的女子分外不同。心生爱慕,就上前攀谈。
一开始,仡濮氏还很警惕,对吴员外不理不睬。
吴员外家财万贯,在这平山卫风评也好,平日哪里见过这种态度。一时之间就更对仡濮氏殷勤了不少。
于是他开始撒钱。
请仡濮氏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点心,听最好的曲,穿最美的衣服。吴员外本人则鞍前马后,小意逢迎。
仡濮氏自小在苗疆寨里长大,入了江湖之后又净是摸爬滚打,哪里经得起这种攻势。
一来二去,她就爱上了吴员外。
吴员外当时告诉她,自己家中已有正妻,但那是父母之命,自己虽然只能娶她做妾,但心里爱的只有仡濮氏一人。
仡濮氏又信了。
于是就做了吴员外的小妾,也开始学着些富家太太的做派,不再蓄养蛊虫,也改了自己原先的口音、习惯。
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过上故事里的日子了。
但,一时的情话,又怎能当真呢?
仡濮氏本来就因为自幼修习蛊术,气血有亏,难以生育。改了自己的作风之后,连原本吸引吴员外的那股气质都没有了。
于是吴员外理所当然的就有了下一个小妾,和下下一个小妾。
仡濮氏知道,自己又被骗了。
但她不想结束,她自己都难以说清到底是因为爱吴员外,还是舍不得吴府优渥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她想起来了,自己还有办法。
“情蛊。”
仡濮氏低声说道:“我想炼一只情蛊,要吴郎永远只爱我一人。”
“我开始暗中养蛊,让蛊猎杀牲畜,我再加以祭炼。”
“可谁承想,那天那个老护院打坏了尸体,蛊虫顺势钻到了他的体内。”
“蛊虫自身就有毒性,他已经是必死了。我想着,既然已经出了人命,那就不要浪费了,于是就用他的尸体,祭炼了蛊虫。”
“没想到我第一次用人祭炼蛊虫,效果却好的出奇,要比我三四个月暗中积累的血食都要快。”
她本身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已经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情急之下,哪还管的那么多?
于是就是下一个,大师。下一个,仵作。
“三条人命,我蛊虫已经只差一步,本想着今晚让蛊虫去吴府随便杀一个人,就能炼出情蛊。”
“让吴郎从此以后只爱我一人,我也不必再用这劳什子蛊虫了。”
“没想到,就只差这一步。大人,你就来了。”
“唉,吴郎……”仡濮氏抬起头,用手指把嘴上的血抹开,仿佛涂了一抹胭脂。
“你要是没有骗我,就好了。”
吴员外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了,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朝着李淼不住磕头。
“大人,大人,请你饶小妻一命!我给死去那三人家中补偿,五百两!一家五百两!”
“今日之事,也有我的错,我愿一起受罚!只求您饶她一命!求求了!”
仡濮氏看见吴员外为她求情,此时也一起流下泪来。
李淼终于听完仡濮氏的话,本来站在原地不做声,见二人这般行动,却是嘴里不屑地啧了一声。
“啧。”
嘭!!!
一掌击出,正中仡濮氏胸口。这次,他没有留手。
仡濮氏中了这一掌,胸骨尽碎,口鼻溢血,头一歪,没了声息。
吴员外见状,不由得骇然失色,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还以为是什么凶人诡计,没想到灌了我一耳朵狗屁倒灶的虐恋垃圾故事。”
“你们谈情说爱,拿别人的命喂给蛊虫当礼物,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情种了?”
李淼走到吴员外身侧,一手抓住他的头,来回抚摸。
“五百两……好大的手笔。”
“三条命,她赔一条,还剩两条,你说你要跟她一起受罚……”
“那剩下两条命,你也赔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