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乱了,发丝黏在脸颊两侧,鼻头通红,胸膛起伏剧烈,整个人坐在溢满黏液的地板上,撑着地面的掌心擦破皮,汗液、血液,混进黏液里,越来越浓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没有遮挡的眼睛猩红可怖,阴沉地盯着面前的人。
她的眼睛里写满恐惧,在和他视线交汇的时候,整个身体骤然一颤。
他面容阴沉,圈住联络器的细尾骤然收紧。
被她踢过的位置,发出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意。
......
饿。
很饿。
在被一阵难以形容的饿意支配着进食的时候,他只是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躯体,掌心捧着的是能够缓解饿意的食物,浓郁的腥臭冲进鼻息,嘴里填满屠戮者的碎渣……
他趴俯在地面,舔舐滴落地面的血液。
等他抬头的时候,撞进那些熟悉面孔流露的恐惧、恶心、震惊、悔恨或惋惜的眼里。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掌心,伸出舌尖,将沾染在掌心的最后的血液舔干净。
他们黑色的眼瞳里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囚在监狱里的男人的身影。
他坐地的姿势很诡异,仿佛不知道如何控制四肢,双腿纠缠,身下浸染着一片血色黏液,白色碎布悬挂在他的肩膀、腰间,他伸手扯碎,露出胸腹,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呈现一道黑黢黢的洞口。
那里是他的胸膛。
他想发声,声带振动,只能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吼叫。
脑海里莫名地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清俊、挺拔,穿着及膝的白大褂,带着细框眼镜,镜片后面的双眼温和,嘴角始终挂着合时宜的微笑……
他的嘴角微微扯动,视线落到碎落在身旁的白色碎布、碎成渣的镜片,脑海一阵阵地刺痛,他蜷缩在地面,蜷缩在满地血腥中,感到胸膛传来空茫的感觉,凉风吹过,直接穿透他的胸膛。
那阵饿意几乎快要侵蚀他的理智,那一根根束缚他的铁棍外面,偶尔出现几个人,他们眼神里的情绪越来越让他看不懂,却让他更加烦躁,他紧紧压住双手,以防止它们伸出铁栅栏,伸向那些脆弱的、美味的……
食物?
浓郁的血腥味,时常令他垂涎,偶尔令他犯呕,两种不同的想法将他撕裂,喉管震颤,似乎是他在吼叫,那是一种嘶哑难听的嗓音,有时候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他整日面朝墙壁,盯着角落里那块破碎的白色衣服,他忘记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盯着它。
在他被饿意摧残得煎熬难耐的时候,那群脆弱美味的食物,仿佛洋流拍到岸边送上来的鲜美鱼虾,他们敞开铁栅栏,送来一只一只面目狰狞的食物,食物尖锐的牙齿啃咬他的四肢,食物流出的涎液滴落在地面,和他分泌的黏液混合在一起。
饿。
很饿。
在某一个瞬间,那个仿佛刻印在脑海里的男人的身影消失,他茫然无措,耳边响彻实验体的嘶吼声,那是一群处于狂暴期的实验体,铁栅栏外,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掌心里的工具记录着实验室里的反应……
……实验室?
他垂头,看到熟悉的铁链拴在他的手腕上,胸膛破开的洞口已经愈合,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蛇鳞般繁密细致,脖颈缠绕着一截湿湿滑滑的东西,是一条蛇尾般的东西,尾椎骨传来一阵痒意,他意识到,那是他的尾巴。
那群熟悉的面孔依然会将狂暴期的实验体输送到01室里,他因为难以抑制的饿意将那群怪物捕杀,但是每次在吞食的过程中,那布满迷障的内心深处,总有一道细微到辨不清的声音在喊,停止吧……
实验室外面的人在观察他,他也通过那些人的眼睛映照出的影像,观察实验室里的自己,那双明亮温和的黑色眼瞳,日渐裂开碎纹,血丝密布,日复一日,那双眼瞳变得猩红,仿佛溅满血液。
他的胳膊一动,牵扯着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鳞片张合间,溢出黏腻的液体,满室都是潮湿的味道,他盯着空空荡荡的墙壁角落,那里似乎曾经有个什么东西,迟钝的大脑久久没有给出答案。
实验室的大门开启,那群熟悉面孔开始近距离地记录观察他的身体变化,液体流进血管,带来一阵一阵难熬的痛意,他抑制着妄图撕碎研究员的汹涌恶意。
研究员穿着及膝的白大褂,身上是消毒水的味道,他们佩戴口罩、手套,用脏的器具直接扔掉,和整日蜷缩在脏污角落,和血腥相伴的他完全不同。
他觉得脏。
很脏。
墙壁映照出的影子,是一具明显怪异的躯体,浑身遍布细鳞,脖颈缠绕长长的细尾,他时常觉得疼痛难耐,那些分泌出来的黏液不断侵蚀他的皮肤,终有一日,他会变成屠戮者那样吧?
声带一遍遍地震颤。
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
浓睫遮掩着那双溢满哀求、痛苦和狰狞的眼睛。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女性面露疑惑,似乎是被他发出的嘶哑声音吓到,她迟疑片刻,朝着他俯身,耳朵贴近他的嘴巴,那一刻,一股浓郁的、甜美的味道涌来,饿意再次翻涌。
紧接着,一管镇静剂注射到他的血管。
他浑身一颤,就见年轻女性在推车里掏了掏,掏出一块毛巾,沾湿,然后开始擦拭他的身体。
“你是这个意思吧?研究员说实验室里的实验体有些能保留意识,我不知道你算不算,但我观察了很久,你在被采集信息的时候,很安静,不像其他实验体,要死要活的,你应该是还保留意识的实验体,我帮你把身体弄干净,你可千万别伤我啊……”
女人皱着鼻子将脏掉的毛巾扔掉,拿出一块新的继续给他擦,嘴里念念有词:“我最开始还以为,实验室是要我们这群没有经验的人来探路,听说这间实验室还没有助理负责过,但我看你挺安全的,问题应该不大。”
“我其实也不是帮你,我以后要负责这间实验室,你脏兮兮的,味道很难闻,我守在这里也不好受,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帮你擦干净了,你舒服,我待着也舒服……是不是?”
他想,他的表情肯定很难看,不然她为什么那么恐惧?汗珠密密地布满她的额头,她想抬胳膊擦掉,却发现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他的黏液或是血液,只好作罢,汗液流进嘴里,她嘴唇一抿,然后凝神观察他。
他闭上眼睛,不知道此刻的样貌还吓不吓人?
紧接着,他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饿意汹涌而来,他生生地压抑住,后背被毛巾擦拭,那是沾着水液带着凉湿触感的毛巾,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触感。
他睁开眼睛,密布血丝的眼瞳,落进一滴咸涩的汗珠。
他的睫毛颤抖起来。
他时常能够看到她,她有时会和其他人来到室内采集他的信息,这种时候,她会安静地站在旁边,不看他,也不看其他人,眼神盯着墙面或者是其他位置发呆。
更多的时候,她待在实验室的外面,和他隔着铁栅栏遥遥相对,她偶尔和他对视,紧接着就会转移视线,脸色在瞬间褪去血色,他的表情就变得更加难看,每次给他擦拭身体前,她都会额外给他注射一管镇静剂。
她一直待在外面,在他被积满周身的黏液侵蚀到浑身灼痛,仿佛有把烈火在皮肤上炙烤,意识昏昏沉沉,他仿佛回到那天,满地都是屠戮者的残渣,他捧起来,像是饥饿很久的野兽那样,露出满嘴獠牙,啃噬得心满意足。
鳞片张合。
透过墙壁的影子,他看到浑身肌肉膨胀,青色经络布满全身,鼓胀得仿佛要裂开,眼瞳更可怖,血管一根一跟地凸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他望向前方,熟悉的人蹲在角落。
她的双臂环绕膝盖,头一点一点的,寂静的廊道里,萦绕着她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倦极的呼噜。
他看着她,独自忍受那股说不清楚的痛苦,好像有岩浆滚过皮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意识,要将他变成别的东西。
茫茫的深海,黑暗、寂静,角落里蜷缩的女人仿佛海面一道浅淡的月影,他凝望着唯一的光亮,感到久违的宁静,他的后背用力嵌向墙壁。
很久后,凸起的血管消退,蔓延全身的战栗消失,他大口喘息,耳边是渐深的呼吸声,他疲倦地合上眼皮。
再醒来,裹满全身的黏液被清理干净,实验室外没有她的身影,他知道,她不是每天都来的,只要等待,就能再次看到她。
......
他逐渐适应黏液,它们已经不能让他痛苦,他甚至清楚了解身体的变化,只有在干燥的环境下,才会分泌大量的黏液来维持皮肤的湿润。
她已经很久没有擦拭过他的皮肤,他每天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和她隔着铁栅栏,甚至还要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失去了可以和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那股折磨他的饿意,无法控制的饿意,渐渐地被一股解释不清楚的情绪取代,他感到焦躁难耐。
细密的鳞片脱落,底部黏连血肉。
他面无表情地将鳞片扔在角落,身上沾满黏液、血液,身上黏腻,很不舒服,但是在看到女人瞪大眼睛喊来研究员,给他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她留下来给他清理身体,他躺在地面,望着女人,感到一股难言的满足。
“怎么会掉鳞片呢?”
他的睫毛颤了颤。
女人很是疑惑,“难不成是我在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幸亏没有出现什么事,不然要是调出监控发现我在睡觉,那可就糟糕了。”
毛巾盖在他裸、露的伤口上,“你有痛感吗?”她仿佛很好奇,手指即将触碰到鳞片的时候,骤然收回去,他感到有些失望,她清理好他的身体,转身离开。
他忽然觉得不满足。
......
久违的痛意涌来,他蜷缩在角落里,铁链因他的动作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仰头望向对面的墙壁,那里空无一人,肌肉膨胀,仿佛要裂开。
——她不在。
他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痛意,默默数着时间,已经两天了,她没有来,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告诉他,研究员是有请假的权利的,他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可是她还是没有出现。
他感觉脑海里残留的意识正在被蚕食,那股被压制的饿意疯狂上涌,但随着脑海里那道清晰的身影出现,更深更深的欲念汹涌而来,狂风骤雨般击打在他的心头……
想见她。
想见她。
想见她。
一阵风吹来,他疯狂耸动鼻翼,嗅到那抹浅淡的味道,那是属于她的味道,她待在他的身边很久很久,久到她的味道已经深深地刻印进他的嗅觉。
她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可是他怎么看不见她?
他睁开眼睛,猩红眼瞳积聚风暴,阴沉的视线扫视过任何能够看到的角落。
没有。
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味道是哪里来的?
他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仿佛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躯体,他解开铁链,离开囚住他的实验室,昏暗的廊道响彻他的脚步声,黏液嘀嗒嘀嗒落在地面。
蜿蜒出一道莹亮的痕迹。
他看到了她,在一间陌生的实验室里,她没有消失,她是真实存在的,骤然间,他大口喘息,吐出一口压抑在胸间的浊气。
他的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是那么的熟悉和眷恋。
她……
她在做什么?!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性,不,是男性实验体,他乖顺地躺在地面,任由她的手落在他的身上,眼底则是毫无感情的空白。
胸腔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仿佛咸涩的海水一股脑地冲进他的胸膛,灌满他的胸腔,他感到窒息,感到痛苦,想要挣扎……
在喉咙即将发出威胁的吼声的时候,他退回阴暗的拐角处,猩红眼眸紧紧盯着她,盯着她身前的那只实验体。
面容因廊道的光线变得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