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阔准备的何止是鼓,连殿里的钵盂和寺里的铜钟都是他的乐器,手端钵盂站在队伍前面,如乐坛指挥家一般扬了扬手里的犍稚示意大家安静,手下人立刻站好方阵拉开架势,佳娜子也偷偷藏在队伍里准备好了自己的箫。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场上,道衍虽然知道这些人唱的一定是三菜泥,但是当他看到歌词译本的时候还是诧异了一番,没想到整天胡吼乱嚎的调子还有这么深远的意义。
在请示过朱高炽之后,“乐队”正式开始表演,随着一名大汉将撞杵不轻不重的砸在院落当中的大钟上,会同阳刚且柔和的钵声一同响起时,“三菜泥”的序幕正式拉开。
箫声渐起,幽鸣缭绕的音色在悠扬的钟声和空灵钵声中游走,带动人们的心扉跌宕起伏,一副天地悠远气势恢宏的景象立刻出现在道衍和朱高炽的心间,别人或许不懂音律,但是这二人都是此间高手,初闻便是好曲,都聚精会神的聆听起来。
鼓声响起,主旋律破开众人的耳朵让人不禁为之所动,寺中无琴,曹阔便让大家用“啊”音、“喔”音和鼻音间或穿插哼出曲调,效果也是出其不意的好,熟不知老爷们儿要是放开了个个都能是音乐家,众人和唱更是大气磅礴。
寺中和尚们从来不知道“三菜泥”前面还有这么庄严肃穆动人心魄的弦乐,尽数为之动容,从一开始想看土匪们的笑话到闭目合十法相端庄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朱高炽偷眼观瞧在认真指挥的曹阔,他很难想象这样的曲子是出自一个山贼之手,之前对鸡鸣寺中三菜泥早有耳闻,但他所知道的“三菜泥”是那般的可笑和无稽,与当下听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情,他有认真分辨过众人口中的唱词,他听到的发音应该是“桑在尼”“啊一闹梨”和“涛涛纳西”,以此判断,自从三弟倒向老二之后,锦衣卫的消息到达太子府已经变了味道。
正当朱高炽和道衍沉浸在这烟波浩渺的氛围中时,画风突然一转,曲子陡然间快出好几个拍子,曲调虽然没变,但是节奏却顿挫有序愈发的快了,让人一下子就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躁动感当中。你说变化之后的曲风破坏了之前的神圣感吧,还让人不禁希望这曲调能够在激烈一些,矛盾的内心让他们无法触摸到自己的本意。
下面的方阵也逐渐扩散开去,每个人的周围都让出一定距离,这些人将手中的木鱼拖稳,甩动着犍稚在上面正敲、侧敲、翻着敲,左敲、右敲、倒着敲,愣是摩擦出了山西大鼓的舞风,整齐的打着“动次打次”的拍子。
摇滚版的千年祈祷听过没?曹阔心中得意,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不给你们灵魂上带来点冲击,你们还总以为山里人只会耍大刀。
其实他不知道朱高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哎,冤枉锦衣卫了。
曹阔闲庭信步的溜达到了紫金山,他知道即使自己的节目演砸了也不会留在鸡鸣寺,朱高炽是一定会帮他这个忙的,因为他那两个兄弟准备利用自己与朱允炆的书信构陷他们大哥通敌的大戏还没上演就被自己搅和了,所以朱高炽私底下还是非常感谢自己的,若不是朱棣的态度一直不明朗,相信朱高炽早就拉自己到他的账下任职了。
但作为一个过客,百尺荣华如浮云,人间富贵是青烟,且看紫金山上苍翠万挺风云蹈海,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孝陵卫指挥使和其余四位千户也都是和蔼之人,简单的认识过后,又带他引荐了神宫监佥书、长司等要员,便令他走马上任了。
曹阔知道他们这是不想惹事才笑脸相迎,是上头已经打过招呼的,是秉承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与自己保持距离,否则一个指挥使会自降尊卑同他一个千户寒暄才怪。
谁都清楚牧马千户是个肥缺,但这个位子由他来做其实是明升暗降,以他在沙场上的功绩只给个千户怎么也说不过去,可彼此心中都另有打算,曹阔也懒得去计较,让手下人在山间起了一间小屋,把刀家姐妹接过来后就让他们去找副千户了。
驯养马匹有董、罗两位副千户分管马场一应事务,因为孝陵一卫编制五千二百人,每个千户手下的人数是有限的,所以曹阔的人在这里没有编制,只能充做亲兵,但是亲兵的吃用和装备马场必须管,最起码好马每人得有一匹吧,好甲得有一身儿吧,好刀好弓得有一套吧,否则谁天天跑这里伺候牲口。
“我们什么时候走?”刀清蝉不喜欢被人盯着生活,作为一个没手没脚的人她更希望到处看看,所以曹阔自打到了紫金山就时常背着她进山走走,身边除了佳娜子有时候会跟着伺候也不带什么人。
“还需要一段时间,前些日子海笑传回消息,说慧宗主动献出了阴阳鱼,不日将到应天,我想看看朱棣的态度。还有唐鹤也回来了,就他和左手两人,要安排那么多人和事,得需要不少时间,不过你也别急,在怎么着我们也得把这山中美景看尽了再说。”
“本来以为能免了姐姐这顿辛劳,这下可有的忙了,不过海碗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刀清蝉用下巴在曹阔的肩膀上点了两下,示意她比较重视这件事。
牧马千户新官上任,哪能一点事情没有,新老账目交接、库中物料清点、优劣马匹数量样样都得需要理清账目,这种精细的账目就落到了刀佩华身上,虽然她是女人,但这位新牧马千户做事一向别具一格,连女人都带进军营了,派个女监军有什么可稀奇的,更何况这位女监军做起事来要比男人还出众。
提起唐鹤曹阔就一身的冷汗,在刀清蝉的后背拍了拍微微摇头道:“还好是他亲自跑了一趟,你也知道那地方多是些什么人,我真没想到有人敢跟老爷子叫板,差点酿成大祸,那山猫也是个笨的,几十个人都镇不住,白瞎手里的连弩,海碗去收拾了一圈儿,打杀了三十几个后再无人敢闹事,他还把身边的兄弟留在了那里以防万一。”
“花家老爷子毕竟老了,离绪枪还能舞动几合,再说那地方少男人,我看他是有诸多考量在其中才没让山猫动手的,还有那些兄弟也未必是海碗留下的,是花家老爷子不让走也说不定……”刀清蝉的猜测更为贴近事实,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信步由缰的在山里转悠,哪处的风景好了就在哪处歇息一会,日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安逸。
曹阔也经常一个人上山,在这种清幽的环境里他更容易投入到玉皇步的练习中,只是不久之后跟踪他的人也跟着进了山,影响了他和风绍崖等人的交流,这就让他感到厌烦了,为了不引起朱棣的注意,他开始变得安分,但就算是这样还有专人盯着,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自此以后他每回进山都带上一张大弓和两壶箭,弓弩之术他算是高手,指东打北,瞄西射南的功夫被玩的出神入化。
探子们瞪着俩眼看见他射山上的一只兔子,但箭矢却偏偏半路上有了自己的想法,拐个弯就奔他们就来了,刚开始他们都以为是意外,但是伤过几个之后,大家就沉默不语了。
纪纲翻看着探子们的小册子也很沉默,因为上面记述的东西一点价值都没有,五更天起,登山,日中吃饭,戌时下山。再看看属下们脸上相同位置的箭伤,心中顿感无力,他派去人对人家来说就像和尚头上的虱子,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找了出来,但是人家派出来的人自己一个都找不到,皇城里发生点什么事人家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牧马千户希望看一看阴阳鱼的请求信就放在他的桌案上,人家不但知道这件宝贝要进京,还知道是他们锦衣卫亲自押送的,虽然这个消息是纪纲自己放出的,但是牧马千户知道的也太快了,六合楼的人现在可都在孝陵卫呢,可见牧马千户除了那二百亲随,在京里还有其他人在。
“笨蛋!笨蛋!笨蛋!”纪纲恼火的将小册子一一砸在手下的脑袋上:“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要说反常,那就是他经常一个人在山里踢叶子。”一个探子回禀。
“踢叶子?”
“是的,牧马千户经常会在山里选上一片枯叶,然后不停的踢,使其悬停在半空不能落地。”那探子道。
“还有牧马千户有赏竹的习惯,他经常会对一根柱子发呆,一看就是半个时辰,我们也搞不懂他到底在看什么。”又一探子道。
踢叶子没什么好猜的,纪纲知道曹阔十有八九是在习武,但看竹子他也搞不懂,因为探子们曾经近距离研究过那些竹子,并非是做传递情报用的,恨恨骂了两声道:“最讨厌这些武林狂徒,早晚有一天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