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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第 189 章

    宫中的秘狱是半地下建筑,在白日里亦显得昏暗;何况现下正是晚上,兼之身处最里一间监牢,犹是点了火烛,仍难以将整个房间照亮。

    梅拉克顶着的这张脸同样被烛光映得明明灭灭,谢琅眯着眼睛看他在挣扎着想将自己的脸从她手下挣脱出来,不由缓慢收紧力道。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指尖虚虚点在他颈侧,隐能察觉到他渐如雷鸣的心跳。

    她轻轻笑了一声:“梅拉克先生,不要乱动——不然我不敢保证,是否会当场拧断你的脖子。”

    梅拉克挣扎的动作随之一停,锁链叮啷晃荡的响声也慢慢缓下来。他就着眼下的姿势,神情古怪地看了谢琅一眼,忽地哑声笑起来,含糊着问:“你同他——他们承诺,要我照常出席明日的万寿宴,现在杀了我,是抗旨吧?”

    谢琅平静地道:“我只要‘凤君’能参加明日万寿宴,可这‘凤君’为何一定是你呢。”

    适时有嚎哭声传来,她侧耳听了听,又对梅拉克说:“秘狱里死个人很是容易,就看你识不识趣了。”

    梅拉克无所谓地抬了下眼皮:“我本就死了,落到你手上再死一次又能怎么样?”

    “是吗,你给我下相克药物是在我进宫住下以后。”谢琅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慢悠悠说,“可你给祂们下药并不是昨天开始的,唔,若是再多来一天,且加些剂量,祂们就算不死也得落得个半死不活。”

    梅拉克的眼睛微微睁大,烛光映入他眼中,仿佛紫色宝石上骤然出现的华彩:

    “你……”

    谢琅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地拉长语调:“你不甘心,想拉柯卡塔垫背——”

    “这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可以合作,不是吗?”

    梅拉克沉默了。他没想到这么隐蔽的行事都能被人看在眼里,她在宫里到底有多少眼线?

    一时之间,他居然对披着皇帝壳子的柯卡塔生起了几分怜悯,与淡淡的幸灾乐祸。

    谢琅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抱臂往后退了两步,打量着他脸上踟蹰的神情,慢慢道:“你最好想得快些,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再者,你也只在我的能力领域里有这机会了。”

    梅拉克缓慢地吐了口气,略略活动了一下因脸颊被钳住半天而抬得有些酸痛的脖子,绑缚在他身体、四肢上的锁链再次发出伶仃的响声,几根一头缚在墙上的锁链影子落在地上,被烛光映得仿佛扭曲的蛇影。

    因着是要审他,房间里燃起的灯烛几乎每一盏都能照到他眼睛里去。梅拉克微有不适地眨了下眼,看向半边脸掩在阴影里的谢琅,只觉得她的长相也与他过去见过的谢鸣玉大有不同。

    ……或许是气质不同。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柯卡塔说过“谢鸣玉作为容器不能用了”:想要与虫族共生必然是精神力上有所契合,人的精神波段很难改变,一旦有所变化,必然是里面的芯子换了。

    奥菲乌克斯又是个闷头做事的性子,没有这位定国公各方周旋、一击必中的本事。

    她在开口说出要求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拒绝此事。

    梅拉克叹了口气,舔了下唇,涩声问道:“你的目的不止于此吧?”

    他歪头看向谢琅。

    “现在是我需要仰仗你,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您比我想象的识趣。”谢琅夸赞道。

    她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摸出来把铁尺,握住一端,另一端则朝前伸去,轻轻拍过梅拉克的脸颊。

    “不过,想与我合作也得看您舍得付出的代价如何——对于柯卡塔来说,在领域里死亡可能不算真的死去,但您不同。”

    梅拉克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外界时间流速如何他并不清楚,但就算时间过得不算久,他也活不成了。

    可他不想柯卡塔仅仅死在这个领域里。

    *的,该死的、从荒星爬上来的狗崽子——要不是他动用家里的政治资源扶持,柯卡塔能爬上军部主/席的高位?

    过河拆桥的狗东西,早知道让他当年死在监牢里算了!

    他心下咒骂着,愈发怒火中烧,连身体都微微发颤,咬牙切齿地问:

    “你确定你能杀了他?”

    谢琅手中的铁尺敲在他肩上,又拨过缚着他身体的铁链,点头道:“奥菲乌克斯的课题项目。”

    她说得很是模糊,梅拉克却知道她指的究竟是什么。他心下略定,嘶声笑道:

    “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那他——”

    谢琅轻轻挑了下眉:“放心,我会杀了他。”

    她上前拍了下霍自心与西奈津的肩膀,示意两人暂且出去,留出空间给她和梅拉克详谈。

    等监牢房门再度关上后,她示意道:“您可以说了。”

    梅拉克微垂了眼,冷声说:“我第一次见到柯卡塔,他也在监狱舱。”

    那是一百来年前的事了,彼时梅拉克还不是研究院第二席首席研究员,而是次席研究员,席位是26-XI卡普科纳斯。

    他跟随导师13-III菲克达来监狱舱,是受当时的军部主/席所托,来看柯卡塔是否能够参与突击行动。

    梅拉克慢慢回忆道:“……当时军部内权力倾轧还很严重,他的军功被个军人世家的纨绔占了。他是荒星出身,没有背景,对此感到不服的结果是被冠了些莫须有的军事罪名,投入监狱舱关押。”

    他的导师是13-III菲克达……难怪他在基因方面也有所研究。

    谢琅微微敛眉,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之后他是怎么平反的?”

    “我的家族急需一个军部的话事人,他是最好掌握的……”说到这里,梅拉克倏忽顿住。

    谢琅凉笑一声。

    最好掌握?这么多年以后柯卡塔也自成一方势力,梅拉克此刻的下场不就是没能掌控他造成的?

    “不说这个,你说的突击行动……”她觑着梅拉克的脸色,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是说深入虫巢的行动?”

    梅拉克意外地看她一眼,点了下头说确实:“当时虫潮太过频繁,几乎一年一回,前线耗费甚多,议会、行政院、研究院、军部联合决定,派出一队人秘密潜入虫巢,探听情况。”

    他耸耸肩,锁链又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那后续你应该也清楚了,这个小队里只活下来柯卡塔一个人。”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因为虫母奎特的精神操控。”梅拉克掀了下眼皮,“或许不止于此,你应当知道,虫母身上有迄今为止出现的所有虫群的特征。”

    谢琅皱了下眉:“致幻?幻蝶母虫的鳞粉?”

    “是,我研究过,这种鳞粉带给人的幻觉会是他们心中最深的渴望。”说到研究相关,梅拉克的语速明显加快许多,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也泛起不太正常的潮红,“多么美妙的特性!一个人若是找不到自身方向,自可通过它探寻自己最深的愿望!”

    谢琅看着他狂热的神情,有些嫌恶地偏过脸去。

    ——她在《虫族图鉴》里读到过,幻蝶母虫的鳞粉会放大人的欲望,且让他们为实现欲望做任何事,包括杀人。幻蝶虫群没有销声匿迹之前,很多人都死在欲望放大后的自相残杀里。

    梅拉克居然管这叫“找到方向”?

    真是疯子。

    不过,她构建出的领域会是大启,是否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想要回去的想法被虫母放大了?

    谢琅缓了下神:“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人在虫母的操控下自相残杀?”

    梅拉克纠正道:“这是优胜劣汰。事实最终证明,人不能在虫族面前活下来,只有与虫族共生,才能展示生命的新形态。”

    “柯卡塔的状态就是最好的实例,他的身体机能依旧年轻,脑子也很灵活,这都说明与虫族共生会是让人类延续下去的方式。战争越打下去,人的生存空间就会越被挤占,我也是想停止战争。”

    停止战争……

    谢琅一时之间都不知道骂他什么好。

    人类在虫族的食谱上,想着和虫族共生停止战争?

    爹的,神经病。

    她又想起那些呆板僵硬的被寄生军士,冷笑着问:“可之前你看起来也不清楚,和柯卡塔共生的是虫母啊。如果和他共生的是子虫呢?也能有这样的效果?”

    梅拉克激昂的神情霎时冷却。他阴沉着脸瞧了谢琅一眼,提高声音斥道:“我现在不是清楚了吗?”

    谢琅刺了一句:“死后才清楚,真不赖。”

    她觉得不该让梅拉克自顾自讲下去了,照他这狂热劲头,谈到虫族与人“共生”一事怕是能说到明天天亮,当即问:“第三军团的智械暴动怎么回事?”

    “哦——I型智械部分躯体采取仿生材料,我想看看它们和虫族基因融合会产生什么效果。”梅拉克满不在乎道,“可惜失败了。”

    “你对那些因此而死的第三军团军士,没有半点怜悯吗?”

    梅拉克用诧异的目光看她:“你不算是联邦人,以前生活在这样生产力匮乏的时代,不该理解我吗?”

    “这都是人类进步该有的牺牲啊。”

    谢琅:“……

    她忍下想要揍他一拳的冲动,冷冷揭过话题:“我见过基地外茧子里的军士,他们看起来都不太像人,也没有思想。这就是你的研究成果?”

    “普通人本就没有自己的思想。”梅拉克理所当然地说,“真正掌控全局的只能是精英,我也是为了他们好,避免他们走入歧途。”

    “不过不太像人……应该是研究方向有误,换个方向或许更好。”他琢磨了一下,又说。

    谢琅面无表情道:“勾陈院长要是知道你的想法,或许会后悔让你成为首席研究员。”

    梅拉克笑了:“研究员更需要灵感、新奇的想法,没有这些,怎么能做研究?”

    他兴致勃勃道:”容器是另一种方向,本来你是很合适的,可惜你——算是你吧,你父母撞破了这件事,不然也不会到现下的境况了。”

    “不算你的话,那个施姓的女孩子也算合适的容器,可惜身体太弱,承受不了母虫——噢,是虫母的精神力,所以死了。”

    谢琅几乎是压着怒火在问:“所以,柯卡塔说15-III菲克达和15-V阿利奥斯叛国,只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你们与虫族有勾结?”

    “这不是勾结,是伟大的合作。”梅拉克振振有词。

    ”哦,现在恨不得杀死对方的合作关系?”

    当啷一声,是她扔了铁尺。

    谢琅反手从一旁刑具架上取过一柄铁鞭,劈手一鞭打在梅拉克身上,力道大得直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打出裂痕。

    她寒声道:

    “我后悔说要和你合作了。”

    “你真该死啊,梅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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