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下,青州这边地势,山川较多,所以这里的贼寇,出得一窝又一窝。
多山,对于苏武来说也有好处,那就是便于隐藏,有杨志在侧,熟悉地形,稍稍往一处山坳里一藏,便是以逸待劳,也多休息。
他知道,宋江为赚秦明,便会派人假扮秦明与官军,到城外一处村镇烧杀抢掠、屠杀平民、放火烧屋。
苏武隐藏之处,便是清风山往青州来的必经之路。
李云龙带着十几人在各处高地伏身看着大道,也去看几处小道,只等贼来。
苏武坐在山坳地上,也是休息,来去奔了几番,着实也累,众人也在休息,吃些东西,喝一些清水。
杨志林冲随在一旁。
杨志问着:“都监何以知晓贼人今夜必来?”
苏武笑着答:“我啊……猜的。”
“猜的?”杨志更是不解,连带林冲也是一头雾水。
苏武又说:“而今啊,山东河北地面,谁打过仗?谁会打仗?那贼人此番能胜秦明,便是真有几分用兵之能,也就是说,那贼人里,还真有会打仗的,打仗,不外乎以正合以奇胜,总归就那些手段,明着去暗着来,所以,我便猜敌人夜袭的可能性不小……”
苏武尽量合理去说,便也是正理,夜袭这种事,哪场战争都发生,只看规模大小,小的是滋扰,大的是袭营。
林冲好似思索了很多,叹息一语:“都监说的也是,山东河北地面,乃至汴京城里,当真打过仗的人,不多了。这些年来,大宋天下,唯有西军多战。以往卑职只道自己当是一员好军将,此番当真行军打仗来此,与鲁指挥使一比,差之远矣。”
杨志也点着头:“是啊,此来,当真收获良多,也学了不少。”
苏武欣慰点着头,这一趟来,不仅是自己在学,大家都在学,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才真正认识到行军打仗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还没有真正打起来,已然也是收获良多。
一直以来,很多人只以为打仗就是勇猛,就是智计百出。
其实不然,打仗,更是一门管理学,与管理一个学校或者公司更为类似,管理好的一切,才能有智计百出的余地,再才有勇猛的发挥空间。
若是这门管理学做得不好,其他的都是空谈。
宋江何以会打仗?其实也是慢慢从实际操作中学习出来的,最早在这里,清风山,慢慢到高唐州、祝家庄、三山打青州,又是打曾头市,打大名府,如此一路历练……
反过来说,也是宋江幸运,初次上阵,遇到的是秦明这种莽夫,让他一点点小伎俩也能得胜。
若是把宋江放在西北,他便是有再大的天赋,也不可能成长起来,必然是上场就被人弄死了,哪里还有慢慢进化的空间。
都是时也命也。
如今,就看谁进化更快了。
此时,就看头前李云龙飞奔而回,一脸紧张到得面前,上气不接下气来说:“将军,来了来了,真有贼人来了。”
看着李云龙紧张的模样,苏武倒也不怪他,良家子,昔日便是练得再努力,练得再好,初次上阵,岂能不是这般?
“走!先去看看……”苏武从地上起身,并不打马,只管脚步飞奔往头前山梁去。
山梁不高,苏武爬得极快,很快就看到不远处官道上,远远走来一队人马,已然慢慢近前了。
虽然是夜里,看不清楚,但看那些人影的轮廓,范阳笠,长枪,腰刀,林冲便有疑问:“都监,看起来像是官军啊……”
苏武点点头:“官军就对了,此时哪里还有官军会夜里从那边往青州来。”
“贼人假扮的?”林冲又问。
苏武点点头,其实宋江,真有点天赋,乃至吴用也是,不是有天赋的人,也想不出这些计策来。
只待再看一会儿,林冲立马也说:“当真是贼人假扮的,头前不过五十来人好似官军装束,后面不远还跟了二三百人,定是贼寇。”
看得差不多了,苏武立马又下山梁去。
回到山坳,苏武上马,左右看了看三四百骑,开口了:“兄弟们初次上阵,不必多想,只管跟着某,某去何处,兄弟们就跟着往何处去,遇到敌人,手中长枪只管去捅,捅得上捅不上也不必多管,只管打马随着就是!”
苏武再次接地气,不必要求什么,只要求众人跟上自己,也不要求如何杀人,夜里反正天黑,只管捅就是。
便是苏武也知道,在场绝多数人,早已是个面色惨白,紧张不已,乃至有些人两股战战,有些人汗出如浆。
兴许还有个别人,尿都已经控制不住了。
苏武不在乎,他不会是嘲笑轻视任何人的懦弱。
人,就没有不懦弱的,勇气,就是战胜了懦弱。
只要这些人没有转头就逃,还能上马坐定,还能跟在苏武身后,这些人的勇气就已经有了。
“走,杀贼!”苏武大手一挥,转头打马,马匹奋蹄,直往山坳之外奔去。
就听得空气之中,带着一种轰轰隆隆的声响来回激动。
山坳之外的道路之上,那一队人皆是脚步一止,一脸茫然左右去看。
便也是从未听过这种声响,几百匹马奔驰而起的声响。
连领头两人,一个燕顺,一个王英,也是一脸茫然左右去看。
几匹或者十几匹马跑起来,那是嘎达嘎达的声音,清晰可辨。
几百匹马一奔,便是大地都能颤抖,只有轰轰隆隆……
王英在问:“怎么回事?”
燕顺也答:“莫不是地龙在翻身?”
燕顺是有点见识的,地龙翻身,便是地震,这种轰轰隆隆,是与那小地震发生的情况有些相似。
只看得山坳那边,声音忽然清晰起来,众人立马转头去看,一个一个的黑影,原来是人在打马飞奔。
王英下意识就喊:“来者何人?”
还真有人答话:“东平府苏武是也!”
燕顺瞬间脑瓜子一炸,开口就说:“快走快走!”
燕顺倒是有马,便是拉马在转头。
王英此时竟是还想上前去迎,只待正要打马去,稍稍一犹豫,就看那山坳里奔出来的黑影,已然不是一个一个。
而是一丛一丛。
那轰轰隆隆的声响,已然格外清晰,好似排山倒海而来。
王英哪里还想着往前去迎?便也是立刻勒马转向。
“杀!”苏武第一个喊。
喊声其实很有用,只待喊了,便是情绪而起,肾上腺素再来,人的懦弱就容易战胜了。
苏武一喊,杨志林冲跟着也喊,李成李云龙也在喊,瞬间,三四百号骑兵,皆是呼喊大作。
兴许,此时此刻,这些人还算不上合格的骑兵,乃至还差得很远。
但往后,他们兴许会是最精锐的骑兵。
排山倒海的马队,呼声震天的喊杀。
便也是无数人大惊失色的苍白面色,以及拔腿就逃的懦弱。
苏武一马当先,只看月色下的身影,追上一人,抬枪就刺,不知练习了多少次,此时此刻,精准无比。
一下就是捅个对穿,也看不到鲜血,只管卸力抽枪,再追第二个。
甚至都来不及回头去看一眼刚才那人是生是死。
李成也是有样学样,四蹄冲入双腿的人群之中,只管朝着那人影去捅,乃至双手拿着去扎。
李云龙早已是脑袋一片空白,只看头前的人,近了,又近了,赶紧去捅,一通乱捅,便是只感觉一下都没有受到力。
李云龙不免心中大急,只恨自己怎么捅不到呢?
又来一个,又是一通乱捅,便是瞬间马匹而过,又错过了。
李云龙更急,想了想这些日子军中教的,赶紧再把长枪夹在腋下,再来一次!
噗呲,捅上了!
捅上了捅上了!
枪呢?
手中的长枪呢?
李云龙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连忙又去拔出腰间长刀,只再看眼前不远那人,近了近了,李云龙甚至下意识身体侧倾,挥刀去够,猛力去砍。
砍上了砍上了,马匹又过,李云龙连忙回头去看,那人一声哀嚎,依旧腿脚飞奔,倒也不知具体砍在那人身上何处,兴许好像是肩膀……
就听头前将军大喊:“贼寇哪里逃!”
抬头望去,将军是要去追那打马的贼人,毋庸置疑,打马的贼人肯定是大贼。
快跟上快跟上,便是连夹马腹,甚至用刀身去拍马背!
快快快!
跟上将军!
还听头前将军在喊:“杨天指挥使,你斜着往那边去截,打马的都要追上,一个不能放跑。”
头前有那满脸恐怖疤痕的杨天指挥使,马术当真娴熟无比,拉马转向,身体侧倾,脱队而去,一气呵成。
又来一个又来一个,又近了,快砍快砍!
又砍空了。
李云龙懊恼不已,怎么又砍不上?
便是越发急得满头是汗!
没人知道,他刚才何其屈辱,他忍不住,说要开战杀人,他浑身颤抖不止,忍不住有那尿水流进了裤管里……
好在是夜里黑天,没人看到。
便是此时此刻,他依旧浑身颤抖不止,忍不住的颤抖。
李云龙恨,只恨自己怎么就忍不住颤抖呢?所以,捅也捅不上,砍也砍不上,连长枪都弄丢了……
将军这般看重,何以自己这般没用?
李云龙急得都要哭了!
就听得头前将军大呼:“散开,散开去追!”
只因为贼人早已毫无战意,四散奔逃,更不谈什么军阵,此时大队人马紧密在一处已然没有必要,唯有散开去追,如此多杀贼寇。
又听将军大喊:“李云龙,你往那边去!不要让那两人走脱!”
“奥哦!”李云龙愣愣一答,答得有些心虚,手去拉缰绳转向,他没有什么思索,只管照做。
只看一旁李成,竟是在马背上拉弓在射,一箭而去,就看头前二三十步,一人应声栽倒。
李云龙心中只想,为何李都头这般神武?自己这般没用?
“啊啊!”李云龙一边打马,一边呼喊不止,不知为何,呼喊着呼喊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身体早已不再颤抖。
一刀去,再砍。
砍上了!
砍得实实在在,就砍在贼人脖颈之间,砍得一颗头颅当真滚落在地,李云龙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刻,李云龙心中莫名有一种畅快,有一种释放!
“还跑!直娘贼,还敢跑!”李云龙叫着骂着。
“我砍死你!”李云龙咬牙切齿,侧身去再砍。
就看不远一人,忽然转身跪地:“饶命饶命,军爷饶命!”
李云龙愣了愣,一脸茫然之间,回头去看了看,眼中场景,四处都是一片乱战,到处砍杀不止。
却是马匹依旧在奔,转头来,那求饶之人已然就在长刀之下。
李云龙什么都没想,只是下意识举刀一挥,求饶之声戛然而止。
还有将军奋力呼喊:“绕着奔,绕场奔,哪里有人就往哪里追!”
李云龙只管再打马绕着回来,往将军身边去。
将军正截住一个打马的大贼,两人长枪拼斗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那贼人在马上还要呼喊:“苏武,爷爷不惧你!”
将军无言,只管长枪来去也抡也刺!
李云龙赶忙要去帮助将军,却是将军一语:“追那边的……”
李云龙愣了愣,哪边?左右一看,还真有贼人落单跑得远了去,赶紧去追。
将军今日,就是要拼一番,不为其他,他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信心。
他苦练这么久,都说他马战已是娴熟非常。
他自己不知道,他没试过。
与他对敌的那人,即便坐在马上,也矮人一头,苏武没问,但他知道,此人定是矮脚虎王英。
苏武憋着劲,长枪来去几番,心中越发沉稳,好似都见过。
只看那王英长枪横来,苏武见过,栾廷玉经常这么来打,便是想把人打落马下。
苏武只管竖枪一挡,顺势照头去砸。
那王英长枪一举,也是抵挡,枪尾便是直往苏武面门来杵。
苏武也见过,林冲就喜欢这般顺招,林冲顺的招,丝滑无比,快速非常。
王英远远不及林冲那边丝滑,苏武只管偏头就是,长枪只是一收一去,去刺那王英侧肋。
那王英马术娴熟,竟是能在马背上把身形往一边倒去,倒去躲过长枪,身形还可以立马又起,兴许也是这厮人矮重心低。
人矮也好,苏武居高临下,只管钢枪再砸。
那王英再次举枪来格挡,顺势横抡长枪来扫苏武胸前。
苏武也见过,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只管竖枪往前去挡,再夹马腹往前多走几步。
便是与王英不再并列,而是抽马出头,往前去。
王英正是大喜,因为苏武露出了后背,正是破绽。
却见苏武人还未转,枪头已回,快速非常,这是学的天下无双卢俊义。
若是平地里,王英当速速往后一跃,这就是与卢俊义对敌的鲁达之法。
却是马背之上,马还只管在往前跑,马背上的人,更是无法发力后跃。
就听一声哀嚎:“啊!”
王英应声落马,肩膀上只觉得一片麻木,伸手一摸,皆是热乎乎的黏腻。
王英连忙想要站起,却是肩膀麻木之处,立马成了撕心裂肺的痛疼。
苏武勒马,转头来看,重重呼出一口气去。
苏武马匹勒住,转头而来,王英已然忍痛起身,左右在寻自己落马脱手的长枪。
苏武马蹄已然近前,长枪一横,横在王英身前,问了一语:“你就是矮脚虎王英?”
王英抬头去看,马很高,马上的人更高,黑夜之中,只有一片剪影。
“哼!”王英鼻头出气。
苏武笑了起来,笑得发自内心,这是一种无比的成就感,虽然王英算不得什么真正的高手,依然让苏武心中自信不已,因为王英已然不算庸人。
“你是持枪再战呢?还是转身去逃?”苏武笑着问。
王英肩膀已是血流如涌,只管用手去堵,一边身体,早已疼痛难忍,如何还战得下去?逃?
只看左右去,王英脚步也不动了,到处都是打马飞奔的官军,这还如何去逃?
“只管来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王英龇牙咧嘴说着。
这是江湖惯有的套路,求饶只会让人看轻,好汉,就当站着赴死,然后……大多时候,其实死不了。
还会让人越发看重,江湖人,多是如此,除非真是那种血海深仇。
谁在江湖上不是名声显赫?谁在江湖上没有几分脸面?没有几个朋友?
苏武点点头:“你站直,站好。”
王英偏头看着苏武,捂着肩膀就这么站着,只管是要杀要剐随你便的模样。
苏武先往远处看了看,看林冲杨志,正也擒得人在手。
苏武慢慢拿起长枪。
“来杀便是!”王英梗着脖颈,谁还不是一条好汉?岂能贪生怕死?岂能教人吓唬住了?
就看苏武慢慢拿起的长枪,忽然猛力一送,长枪快如闪电,瞬间扎进王英胸口之中。
“你……”王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马背上的苏武,脸上皆是不敢置信。
哪里有这样的?
哪里有这样杀人的?哪里有这样杀好汉的?
“你你你……不是好汉!”王英喉咙里憋出来的话语。
就看苏武长枪一拔,眼角余光一斜,不再多看。
那王英已是双腿在软,双膝就下,先跪,再趴,趴在地上一抽一抽,再也不可能起得来身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