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也发现了林冲的异样,转头去看林冲,便也顺着林冲的视线看向酒店柜台之后。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汉子,汉子也是壮硕,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眉头紧皱。
“认识?”苏武问了一语。
林冲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便是众人入店内落座。
苏武已然猜出了个大概,此处酒店,林冲认识,那就十有八九是操刀鬼曹正了,就是林冲的徒弟。
鲁智深与杨志打上二龙山,就是曹正帮的忙,只是曹正帮完忙之后,并没有立马上二龙山去落草,而是依旧回来经营酒店。
苏武就是奔着二龙山来的,在此处碰到曹正,也属正常。
落座之后,自有小厮上来伺候点菜之类。
苏武也问林冲:“既是认识,不打个招呼?”
林冲摇摇头:“而今不比以往,便是不能害了都监……”
这话听来,苏武心中倒是舒爽,这林冲的心思也算是慢慢热起来了。
但苏武心中有数,只管开口:“你看他在柜台之后算账,算得眉头紧锁,怕是这营生不太行了,生意着实太差。”
自是苏武看上了曹正,曹正也不是怂人,屠户出身,昔日里与林冲学艺几番,也学得一身好本事,后来做生意赔光了本钱,无奈何下才在这偏僻之处开了酒店。
越是偏僻处,来去之人,便越多江湖辈,直白说,就是来往客人里,好人不多。
显然是曹正一身本事着实不差,并不怕什么江湖好人坏人,与青面兽杨志打个二三十回合也平分秋色。
故事里,曹正后来死得惨,死在梁山征讨方腊的战争中。
林冲听得苏武之语,便也频频去看那柜台后算账的曹正,当真是算得个眉头紧锁,怕是这份营生撑不了多久。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帮着鲁智深与杨志占据二龙山之后,转头回来继续经营酒店的曹正,最后还是选择了上二龙山去落草,实在也是活不下去了。
那曹正自也能发现店里客人频频看他,也就抬头来多看几眼,只看得八个大汉,个个彪壮,兵刃在身……
他也就不算账了,出得柜台来,上前来问一语:“不知诸位好汉往哪里来,又往何处去?”
这也不是唐突,而今青州地面,三山起贼,与官兵摩擦无数,所以他的生意才越来越差。
这般八人到得此处来,不用多猜,要么就是想要落草的好汉,要么就是……官差。
若是好汉,就往二龙山去介绍,若是官差,那就得加倍小心,乃至还要派人赶紧去通知二龙山的两位头领。
苏武一行,真多看几眼,怎么看怎么像官差,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气质。
曹正这是起了防备。
苏武就笑:“你看我们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曹正立马正色:“几位莫不是公人?”
苏武头一点:“你倒是会猜!”
曹正面色一改,黑脸说道:“吃完赶紧走。”
苏武便答:“若是吃完不走呢?这店还不能住了?”
曹正转身了,往那柜台去,手已然就在柜台之下,那柜台下十有八九藏有利刃。
这人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对于二龙山上的鲁智深与杨志,自也讲义气。
苏武故意去逗弄:“怎么?掌柜的也是贼寇?”
曹正威胁之语就来:“好好的路,你们好好走,莫要误了性命!”
便是曹正不知在这里遇到了多少次这种事来,谁来寻事,他自是操刀就起,从不吃亏,便是青面兽杨志,他也不曾吃亏。
所以,就是这么个操刀鬼曹正。
苏武还要逗弄:“某若就是不好好走呢?”
操刀鬼,操刀了,把刀往柜台一摆,多话没有:“你要试试我手中的刀利否?”
苏武便是也操刀,往桌面上一放:“某的刀,也未尝不利!”
曹正冷冷一笑,持刀就出柜台:“正是犹豫之间,也好,打杀你们几个,正好上山落草去!”
曹正真要动手,真要杀人,正是这生意做不下去了,落草不落草还有几分犹豫,今日碰上这事,不纠结了。
苏武倒是不操刀而起,而是看向林冲。
就看曹正操刀果真要来,架势已出,脚步在迈。
林冲终于开口:“曹正!”
曹正闻言,更急:“竟是知晓我名,看来就是上门来捉人的,拿命来!”
刀就在劈!
苏武自是还不动。
叮噹一声,自有林冲拔刀去挡,还有一语:“你看看我是谁!”
“管你是谁!”即便林冲遮面纱巾落下了,曹正一眼之间,又哪里认得出他是谁?
曹正操刀连连在劈,林冲自是连连来挡,当真打起来了,连带店里小厮与后厨也走出来几柄利刃,想来也是见多了这场面,反应都快。
“曹正!”林冲再喊,却也不敢喊自己是林冲,只怕害了苏武。
曹正也是心惊,几番来去,越发心惊,便是一招一招,好似都让对面这个疤脸人料在先机,这人好似对他曹正的招式熟悉非常。
曹正心知遇到大敌,脚步往后一跃,就问:“你到底是何人?”
“你过来……”林冲抬手一招。
曹正此时,仔细打量几番,看那人眉宇之间,还真有一种熟悉之感,再看身形……
曹正试探性往前走了一步,就看那人收刀入鞘了,便又往前再走一步,再去仔细看。
好似……
“近前来看就是了,怕什么?”林冲开口再语。
只看连苏武也把刀归入刀鞘,如此,曹正再往前,走到林冲当面……
“你是……”也是以往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太过熟悉,曹正似乎真认出来了,只是不敢置信。
“是我!”
曹正立马就是要拜,跪地去拜。
林冲连忙抬手扶住,开口:“我乃东京杨天。”
曹正先是一愣,便也会意,左右一看,眼眶就红,脱口来问:“师……你……你怎么……你怎么这般了?”
林冲摇摇头,也看左右,拉了一下曹正:“随我外面去说。”
如此,两人出门去说。
苏武微微笑着,自是又得一人,也为林冲再遇故人而感到高兴。
只管让林冲多遇几个信得过的故人就是,如此,林冲慢慢才会有归属感,便是他的义气,也知道该放在哪里去。
人终究是群居动物,把自己的群体找到了,在乎的人与事慢慢多起来了,忠心忠义,也就慢慢有了。
所以,苏武是乐意让两人相认的。
那些厨子小厮,便也把刀都放了回去,继续上菜上酒。
只待许久,两人再进来,皆是红了眼眶,显然是一个说那悲惨的命运,一个听来义愤填膺,也还有故旧之情叙过。
倒是曹正上前来大礼拜苏武:“多谢将军对……唉……多谢将军就是!”
苏武稍稍一扶:“不必多言,一起吃两盏酒就是。”
如此曹正也落座。
苏武也问:“可是近来生意不好?”
曹正点头答着:“回将军,近来生意是做不下去了,这路,敢走的人不多了,前头的路,有官兵时不时来扫,后头的路,三山有贼……”
“如此……不若随着杨提辖一起往东平府去谋个差事?”苏武直白来问。
曹正看了看林冲,点头:“再好不过,多谢将军。”
说着,便又给苏武倒酒,起身再敬:“再谢将军对杨提辖之恩,也谢将军不弃,愿留小人此身效用。”
苏武一饮,也说:“终归都不是恶人,还有一身武艺,与其落草,不如去个可以效力之地,此来啊,也是要往二龙山去,我知道二龙山上那两人,本都是极好的军汉,只是世事无常,落草不过是权宜,再从军去,才是正途。”
苏武诚心诚意而来。
曹正听来,便是大喜:“这般极好,小人这就往山上去报。”
苏武摆着手:“不急,吃罢,一起同去,如此才显得诚意在心。”
“听将军的就是。”曹正又给苏武倒酒。
只待吃罢,曹正带路,众人往那二龙山去上。
二龙山地势并不如何险要,只是那寨子建得极好,前主人叫做邓龙,被曹正用计,并着鲁智深与杨志,也就这么夺了。
曹正来了,寨子里只管开门迎进去,几道关卡。
众人进得大堂去,曹正头前去见人见礼。
苏武在后观瞧。
两条大汉当面,一人持了戒律,剃了头,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高直上一米九不止,兴许两米也有,腰腹之间,更是粗如水缸。
认真一看,真是个庙里弥勒佛的身形,只是那满脸络腮胡,加上双眼透出的精光,又像是那降龙伏虎的罗汉骇人。
鲁达,鲁智深,鲁大师,还真是名不虚传。
再看另外一人,自就是杨志了,矮小一些,与苏武差不多身材,自也是虎背熊腰,脸上有一块青色胎记很是惹眼,还有黥面刺字,胡须不多。
他是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杨令公之孙,也就是杨家将的后人,中过武举,混得本来也不差,混到了殿前司制使的官职,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在武官里算是起步了。
只是这厮倒霉非常,为皇帝赵佶押运花石纲,船沉了,前程也就没了。又被泼皮牛二纠缠,杀人获罪,散尽家财,依旧刺配。
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又混个差事,帮梁中书护送生辰纲,却又中了吴用的奸计,吃了蒙汗药,生辰纲也没了……
时也命也……
头前,就看曹正与鲁智深一番附耳去说。
鲁智深只看林冲,起身就来,还喊左右:“都退了去。”
苏武也与李成等人点点头,李成等人自也出门去。
就看鲁智深与林冲,立马抱在了一处,只听鲁智深来说:“林教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旧情要叙,苏武也不急,就坐在一旁等着。
林冲自是一通来说。
鲁智深已然开口:“当时你就该听洒家的,还去什么沧州,半路就走,如何会有这些事来?”
鲁智深是怒其不争,也是哀其不幸。
也是鲁智深这人,心宽体胖,从来洒脱,当提辖也好,杀人也好,当和尚也好,他从来不是一个心思多的人,更也从来是一个待人真诚无比的人。
林冲听来,也是叹息:“早知今日,当时又岂能不听你的话语呢?悔之晚矣!”
说着,林冲也转头来看苏武,便是当真悔之晚矣。
杨志在旁,脸上也是悲色:“早就听得提辖来说林冲兄弟之事,唉……这朝廷呐……”
鲁智深再说:“这般也好,毁了容貌,隐姓埋名,重新来过……”
说着,鲁智深已然就看苏武,快步往前来,拱手一礼:“近来只听得东平府里出了好汉叫做苏武,未想竟是这般义薄云天之人,连洒家这林冲兄弟都敢收留在麾下庇护,有礼了!”
苏武已然起身回礼:“更知二龙山两位,乃是军中少有的好汉,此番我欲练就一支强军,岂能不来拜会?”
鲁智深转头就与杨志对视一眼,再问:“苏都监可知洒家与杨兄弟身上之事?”
“打听得清清楚楚,鲁提辖不过就是在街边为民除害,杨制使,时运不济,也不过就是杀了个街面泼皮,如此而已。”
苏武轻松答着。
就看杨志几步而来,先是一礼,再说:“苏都监怕是不知,便是我亲手失了大名府梁中书的生辰纲,如此才不敢归去,只得落了草来。”
苏武太知道杨志的心思了。
便说:“有罪无妨,立功就是,正是东平府处,有那晁盖等贼,此番若是剿贼立功,来日再见梁中书,便是杨制使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隐姓埋名卧薪尝胆,也要报答中书相公之恩,岂不也是美名?”
杨志听得这番话来,双眼之中,精光就起,左右一看,低头也想。
苏武便是再说:“若不是走投无路,哪个好人愿意落草?鲁提辖本也是军中好汉,在西北随着小种相公打那党项与吐蕃,本也是功业在身,杀人之后,连小种相公都不曾真正派人来拿,便是放了一条路去,我又岂能在意这些事来?”
苏武也不说什么朝廷什么忠义,只管去说小种相公,只因为小种相公本就是西北名将世家,本就对鲁达看重有加,鲁达也一直随在小种相公身边听用,便是去镇关西那里买肉也说是替小种相公来买,这份恩情自不用说。
乃至若不是昔日小种相公有意放他走,西北骄兵悍将多的是,更是快马无数,真要来追来拿,鲁达杀人之后又如何轻松走得脱?
鲁达自也对小种相公心怀愧疚,苏武说的就是这份愧疚。
若是当真落草为寇成了大贼,来日真传到小种相公耳中,鲁达其实是难以做人的。
故事里,好在不是小种相公领兵来剿梁山,否则鲁达当场就得找地缝钻进去。
鲁智深听得苏武这番言语,已然也是沉默起来,也是在看左右。
他岂能不知苏武今日来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便也去看林冲。
林冲自然要开口:“苏都监当真与旁人不同,待我极好,如今我也就在东平府为提辖,练兵操训之事一应在手,都监从不相疑,此番练兵,便也是为了剿那梁山泊晁盖等贼,那东平知府相公更是童枢密门生,此番若当真立功,以往之事,当也算不得什么了。”
鲁智深答了一语:“洒家本也不曾多想什么,只管是个随遇而安,走得哪里算哪里……而今又从军去,杨制使?”
杨志看了看鲁智深,又看了看苏武,说得一语:“我这黥面在脸,胎记也在脸,走到哪里都教人一语道破来路,东平府与大名府,咫尺之遥,何以藏得住身……”
苏武立马就答:“这有何难?阳谷县如今有个景阳寨,不说杨制使,哪怕是这二龙山的寨子里有哪些人无路可走,一并都去,杨制使只管在景阳寨安身,只待剿贼战起,就往军中厮杀,如此有何不可?”
苏武也知道,这两人要去就同去,一个不去,另外一个自然也就不会去了。
也好在两人如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牵挂,只有身份上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两人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军汉。
杨志听来苏武一番话语,再看鲁智深。
苏武也懂,两人拿主意,却又都不好来说,只怕另外一个人不同意。
苏武直接开口:“这般,二位速速收拾了寨子,夜里就下山,人多而行,夜里方便……”
林冲立马也说:“那我这就帮着去收拾。”
可见林冲当真也想鲁达与他一起同在军中效力。
鲁智深也看杨志,大概是感受到了什么,只答:“既然杨制使有心投军立功,洒家便也不愿多做打家劫舍的事去,那就莫要犹豫迟疑,走,收拾去。”
说着,鲁智深当真起身就去。
还是鲁智深行事来得洒脱……
杨志闻言,脸上已然有笑:“只怕提辖不愿呢,既然提辖也有意再投军,再好不过……”
苏武听得哈哈大笑:“二位本也皆是好军伍,而今再投军,岂不就是老天注定之事,更是一身本事有了用处。”
却是鲁智深转头一语:“晚间吃上最后一顿酒来,再出发!哈哈……”
“如此甚好。”苏武点着头,心中早已大喜。
这般场面就可以了,倒也不必是那种什么纳头便拜,人心之上,只在来日,日久生情,都是豪爽汉子,只要苏武真心实意,来日定然是个兄弟齐心。
就看山寨里热闹起来了,也听外间鲁智深呼来唤去之语:“这都是什么破烂物什?不要了不要了,只带些贵重有用的,都扔了去,到时候一把火都烧了去……”
那边也是杨志呵斥:“这么多东西你带得下吗?此番奔的是好前程,几副破碗筷,背去六百里作甚,不要不要……”
还听鲁智深在喊:“都烧了,烧光,省得旁人再来此地占山为王,往后还要来进剿,麻烦得紧!”
“把那寨墙也翻了去……东西少带,砸墙去……”杨志也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