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意神色冷静,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低头看了一眼捕头,眉峰轻蹙。
他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还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见那捕头吓得瑟瑟发抖,别说是回答裴长意的问题,他一张嘴,上下嘴唇便不断地打颤,碰在一起,话都说不了。
徐望月轻轻拍了拍裴长意手背,缓缓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柔意:“郎君,松竹县向来少见命案,可见府衙上下管理有方。”
“捕头他们对命案没有经验,郎君慢慢教便是了。”
她这一声郎君,叫得软糯可口,裴长意神色放缓,淡淡嗯了一声。
“祁捕头是吗?”徐望月转过头,淡淡望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捕头,语气温和问道:“一家十数口人突然从府中消失,死在荒山野岭,半月有余,没有亲朋来寻,连邻里都不曾发现吗?”
捕头对这位语气温和,端庄大气的夫人很有好感。
刚刚若不是她为自己说话,裴大人的雷霆震怒,自己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明明是同样的问题,裴夫人问来有如春风化雨,让人听了心中舒适。
捕头小心翼翼,偷偷看了一眼裴长意,转头看向徐望月说道:“裴大人,裴夫人有所不知,这案子半月前我们便受理了。”
“王员外在我们松竹县有两家布店,他们两日不曾开店,邻里间早就发现了问题。”
“我们真的用心查了。”捕头语气紧张,始终偷偷看着裴长意脸色。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兴许是我这捕头无用,这半月时间我们几乎将松竹县翻过来,也没能找到他们一家踪迹。”
“他们布店伙计来衙门报案的前两日,王府隔壁邻居瞧见他们家灯笼高挂,烛火通明。”
“人就好像是凭空从府里消失的……”捕头紧紧攥住手心,咬着牙根道:“直到三日前,找到他们一家的尸体,不知凶手是何人,这般凶狠,要灭人家满门!”
裴长意缓缓点头,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三日功夫,你们费了很多心思去查,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所以就在布店附近,挨家挨户询问百姓有没有线索?”
询问这个词用得轻了,方才他在马车上瞧得真切。
捕快们凶神恶煞的嘴脸,好像眼前不是无辜百姓,而是犯下重罪的犯人。
裴长意低垂着眉眼,手指不紧不慢地在桌边轻轻敲着,眼神淡淡掠过那捕头。
见他面上闪过一抹局促,不再逼问他。
捕头点了点头,脸颊有些泛红:“大人的意思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王府附近和布店附近,我们挨家挨户地问,总能找到些证据……”
“找到了吗?”裴长意轻挑了眉眼,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不像是嘲讽,也不像是认可。
捕头看着裴长意,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难怪旁人都说典狱司里都是活阎王,十殿阎王也抵不上这一个裴长意。
他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眸光一亮:“裴大人,我们确实问到了一些证据,说是那王府姑娘死之前,曾与一中年男子在布店纠缠。”
只是那小贩只瞧见男人的背影,我们暂时没找到那人……
裴长意慢条斯理地捧起茶盏,喝上了几口,见捕头不再说话,冲他摆了摆手:“你可以按你们大人的意思去查,只是记住,你们查案而已,不要惊扰了百姓。”
裴长意想了想,神色一沉,补充说道:“松竹县这么多年没有发生过命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百姓本就害怕。”
“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只会闹得人心惶惶,行事低调一些。”
捕头眸底闪过一抹厉色,双手抱拳,语气严肃道:“多谢裴大人提点,下官这就去禀明大人。”
见那捕头离去,裴长意等人并未离开茶楼。
裴长意给徐望月单独点了一壶红枣桂圆茶,他们三人喝的是菊花普洱。
又点上了几笼点心,很快便上来了。
方才和那捕头说话之时,徐望月就已经饿了。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很容易就饿,一吃又饱了,多吃几口就想吐。
等点心都上齐了,徐望月摘下帷帽,先吃了两口虾饺,这才感觉缓过劲来。
她转头看向裴长意,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眨呀眨的,语气有些犹豫:“别耽误世子爷时间了,我不饿了,可以去查案了。”
说起来徐望月就觉得丢人,她刚刚饿得肚子咕噜叫了两声。
裴长意虽然神色未变,可立马让小二上了点心,定是听见了。
她明明是来帮忙的,结果就因为她饿了,他们四人在茶楼里喝茶吃点心。
裴长意还未开口,青芜给徐望月续了一杯红枣桂圆茶,笑盈盈地开口说道:“夫人千万别觉得给世子爷拖了后腿,添麻烦。”
“刚刚青芜瞧来,夫人聪慧和世子爷配合真默契。”
“什么?”裴钰正往嘴里塞着包子,闻言奇怪地开口:“方才二姑娘……”
他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活生生咽了回去,笑着改口道:“夫人方才做了什么?”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夫人,徐望月脸颊通红:“眼下没有外人在,你们不必……”
“你们做得很好。”裴长意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青芜和裴钰,点了点头:“隔墙有耳,你们时刻警惕是对的。”
裴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日世子爷看起来怎么比过往温和许多,周身那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寒意也淡了些。
他们每叫一声“夫人”,裴长意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一分。
青芜莞尔一笑,转头看向后知后觉的裴钰,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个捕头查案子不一定厉害,可在官场上论圆滑,论做事,却是厉害得很。”
“世子爷是怕他不老实说真话,所以才刻意说了些重话吓唬他。没想到他为人这么怂,听了这些重话,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还好有夫人温言软语地安慰了几句,他这才放心,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青芜眼底亮晶晶的,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世子爷和夫人太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便明白对方的心意,知道要如何配合。”
“一个唱的是红脸,一个唱的是白脸。”
她缓缓转头看向裴长意和徐望月:“世子爷,夫人,青芜说得可对?”
她这每一句“夫人”,都刻意加重了音调。
徐望月捻起一块桃花酥,直直塞进青芜嘴里:“我看最聪慧的就是你,黑的让你说成白的,活的让你说成死的。”
青芜嘴里嚼着桃花酥,笑着应道:“奴婢多谢夫人赏赐。”
裴长意敛了敛神色,抬头看向裴钰:“你且去派人查一下王家的布店。”
“世子爷是觉得这布店与我们所查碎布有关?”徐望月有些诧异,刚才那捕头不过是提了一嘴布店,裴长意就发现了端倪?
他当真这么聪明?还是自己漏了什么······
裴长意摇头,神色十分平静:“算是那赵大人提醒了我,死马当活马医。”
“我们正在查碎布,便有布店自己撞上门来,那就从王家的布店查起吧。”
他转头看向徐望月,眼底满是温和:“夫人聪慧又严谨,事事讲求证据。”
“既是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夫人寻求证据,那为夫就讲一个直觉。”
徐望月脸颊通红,抬头瞪了一眼青芜和裴长意:“你们要是再戏弄我,我就回去了。”
青芜装作慌乱,一边哄着徐望月,一边又顺势夸他们天作之合。
裴长意嘴角微微牵起,看着她们戏闹,心中暗暗思索,这案子来得巧合。
半月有余,那时顾家军刚驻扎在松竹县附近,正是顾怀风开始查这案子的时候。
这王家灭门惨案,或许真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