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文不知该如何回答。
面对马婆婆,他是亏心的。
正因为这种罪恶感,让他不敢直视秦家人。
每每对视,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我们家几代贫农,这房子你们这些资本家住得,凭什么我们不能住?”
姜榆觉得可笑,“你说谁资本家?是秦家,还是我?”
林尧文抬高声音,好似要为自己壮胆。
“当然是秦家!”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他只是和坏分子断绝关系,他有什么错?
他没错!
姜榆余光瞥见秦昀岸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看在秦昀岸的份上,她忍林尧文一次。
当两鬓斑白,身影却依旧挺拔的男人出现在面前,林尧文愣住了。
马婆婆这些年受了许多磋磨,模样与从前相差太多,他没认出来实属正常。
但秦昀岸除了白发,容貌几乎没有变化。
林尧文瞠目结舌,因为他从未见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秦昀岸。
秦昀岸也很惊讶,没想到霸占了姜榆房子的人,竟然会是林尧文。
林尧文嘴唇轻颤,最终没能喊出那一句称呼。
他理智尚存,秦家的是非他沾染不得。
“你……”
秦昀岸目光温和,心中五味杂陈。
“尧文,你们怎么会住在这里?”
林尧文冷冷呵了声,又是这个问题。
“我们凭什么不能住?”
姜榆冷声道:“就凭这个房子是我的,不是秦家的。你说你家几代贫农,那么你告诉我,你们贫农就是这样的?霸占他人房屋,和压迫农民的恶势力有什么不同!”
自从有了秦家的事,秦尧文如同惊弓之鸟,最怕和这种是非沾染上。
听见姜榆的话,他又惊又怒,急忙否认:“你胡说什么!这房子明明是秦家的,秦家是资本家出身,他们的东西都是搜刮我们贫民得来的!我住在这里,理所应当!”
姜榆懒得和他掰扯,鸡同鸭讲。
他根本不听旁人说话,只一心相信自己认定的事。
秦昀岸对这个儿子向来宽容,此刻听见他的话,也不免觉得伤心愤怒。
“这个房子早已不是秦家的,你如果不信,大可去房管局查查。你们住在这里,属于私闯民宅,霸占他人房屋,是违法的。”
林尧文充耳不闻,直接关上了门,不再多说。
他这种态度,是打定主意要占着这间屋子。
秦昀岸神色羞愧,“姜榆,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
“师兄没想到,我又何曾想到。”姜榆安抚一笑。
“他口口声声喊着和秦家没有关系,那他做的事,自然和师兄也没有关系。还是让房管局的人过来和他们说吧,我们说再多也是白搭。”
马婆婆摇摇头,神色疲累。
“走吧。”
屋内的林尧文,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见姜榆反复提起“房管局”,他心里有些慌乱。
外公早在几年前去世,他现在未婚,跟着舅舅舅妈一起生活。
他和舅舅一家,总共六口人住在这里,还很宽敞。
如果强制搬走,他们只能回乡下,或者到舅舅厂里分的小房子里。
住惯了宽敞的四合院,他怎么甘心一家子挤在那又破又小的屋子里。
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直到他舅舅林同升回到家。
不等他开口,林同升便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尧文,你知不知道你爸回来了?”
林尧文一滞,“舅舅你怎么知道?”
林同升兴奋难耐,抓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握得林尧文骨头都疼了。
“他从港城回来,要在我们这里投资建厂!你知道他现在多有钱吗?光是一个合资厂,他便投了三百万进去!”
除此之外,秦昀岸还想在国内成立公益组织,给偏远贫困地区捐赠学校、修路!
林同升在看到“秦昀岸”这个名字的时候,差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辗转打听后,才知道这人正是他的妹夫!
他愈发激动,觉得自己留下林尧文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林尧文喉咙滚动,一双薄唇抿得死紧。
“舅舅,我和他早就断绝了关系,他再有钱,也不会给我。”
林同升啧了声,对他的话很不赞同。
“亲缘关系是断不了的,你是他儿子,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而且他这次过来,身边没有带女人,我听说他这些年好像没有再婚,这意味着他只有你一个儿子!尧文,你爸那么多家产,理应由你来继承!”
林尧文低下头,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尴尬地蜷缩着脚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泼他冷水。
“舅舅,这件事先放着,你还是先解决房子的问题。”
林同升不解,“房子有什么问题?”
林尧文把刚才姜榆说的那些话,转述给林同升听。
他们当初敢住进来,就是认定了这套房子是秦家的。
而秦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有过来收房的机会。
林同升也觉得意外,没想到秦昀岸还能活着回来。
他脸上的喜色淡了一些,“他是你爸,这些年都没管过你,给你一套房子又怎么样?”
林尧文无奈道:“问题是他说这房子早就不是秦家的了。”
林同升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这话用来忽悠你还行,我可不信。你不知道,秦家已经平反,这些房子都还给他们了。”
不过林同升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套房子他都想收回去,可见秦昀岸对林尧文这个儿子确实不怎么重视。
“尧文,房子的事你别管,我不信你爸会这么狠心。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跟你爸好好培养感情。父子间没有隔夜仇,他现在生气,那也是气你当年和他断绝关系,好好哄哄,他就原谅你了。”
林尧文抿着唇,他可没有林同升这么乐观。
林同升原本还想着找个有空的时候,去找秦昀岸谈谈,利用林尧文软化他的态度。
不曾想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房管局的人先找上了他,要求他们三天内从房子里搬出去。
林同升好声好气解释:“我们家里有些误会,等我跟我妹夫解释清楚,他自然不会再赶我们走。”
工作人员低头看了一眼,“你妹夫叫姜榆?”
林同升脸色微变,“我妹夫是秦昀岸!”
那工作人员摇摇头,“这套房子房主是姜榆,人家是国棉厂的干部。我话带到了,三天之内你们不搬走,我们会派人强制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