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话一落。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不少官员更是眸露诧异。
朱厚熜看向刑部尚书林俊:“大司寇,难道朕处理的不对吗?”
“陛下处理的甚是公正严明!”
“杨维钧悍然打死三条人命,被打死,乃死有余辜。”
“杨维聪带着北直士子大闹县衙,威胁地方官衙,也的确犯大逆不道之罪,斩之亦不冤枉!”
刑部尚书林俊昨日已经收到了大兴县衙呈报的关于杨维钧打死人命的结案案状。
有被打死百姓的同伴做人证,和杨维钧个人在开元寺写下打死刁民阻止百姓借香山寺贷之告示做物证,林俊自己也不好否认。
何况。
天子要秉公处理,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要偏袒北直士子,也睁着眼说瞎话。
他可以为北直士子说话,但不会为了北直士子,不顾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印象,在御前做指鹿为马的欺君之事。
毕竟眼前的天子可不是软弱之辈。
朱厚熜对林俊的回答很满意。
所以。
朱厚熜也就颔首吩咐道:“那就立即将那杨维聪明正典刑!”
“今日凡是于御前颠倒黑白,诽谤杨慎的,皆下诏狱,问明情由,是收了钱才这样颠倒黑白,还是也存了奸邪之心?!”
“真是让朕失望的很!”
“身为朝臣,如此不正,可谓是白读了圣贤书!”
朱厚熜这么说后,起初弹劾杨慎的官员皆在这时跪了下来,哭喊道:
“陛下开恩啊!”
“退朝!”
朱厚熜没有多言,直接宣布了退朝。
这些弹劾杨慎的官员也就都被下了诏狱。
因为没有立即上奏弹劾杨慎而逃过一劫的官员们则在庆幸之余,也诧异不已地在散朝路上议论起来。
“这是多好的机会,大臣们纷纷要求处死杨慎,可陛下居然没有从大臣们之请,报复杨慎!”
“陛下居然这么追求公正,这是真的要做尧舜之君?”
“陛下如此持正,虽是社稷之福,但如此难免以后约束缙绅太紧,不利人情之道啊!”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尽快辞官吧,以免到时候,有尸位素餐、畏缩庸陋之嫌。”
“是啊!”
“还得告知给杨编修他们,陛下太英明,宛若唐太宗这样的明君,对杨慎并不因私愤而借此机会杀之,反责弹劾他的官员不正。”
“所以,他们应该赶紧偃旗息鼓,在底下别在串联妄动,以免惹得天子龙颜大怒!”
在一些官员如此议论的时候。
杨维聪这里正在自己家里与一干自家子弟,含泪站在自己父亲杨和面前。
作为有名大儒的杨和则站在一凳子上,双手握着绳子,说:
“我本已疾病缠身,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度日。”
“如今若能为杨家而死,为北直士族而死,是我荣幸,故尔等不用伤悲,当以此广告人知,言是他杨慎逼死老夫!”
“言是他杨慎谄媚权贵外戚,纵容权贵外戚夺利于民,以达到陛下禁止勋贵外戚放贷争利、杨慎罢职下狱之目的!”
杨维聪点首,哽咽道:“是!儿子谨记!”
接着。
杨和便毅然把脖颈套进了绳索里,然后蹬掉了凳子,接着双手就抓了起来,没多久,就没再抓,而咽了气。
随后。
杨维聪和杨维杰等就换了孝服,流着泪,抬着杨和的尸体,从原国子监司业杨和的书房走了出来。
前来杨府吊唁杨维钧的北直士子见此情景,皆大为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
原太仆寺少卿李纶之孙李虹见此不由得问道。
“家父恨奸臣祸国,酷吏灭子,刁民讪谤,以至于从兄惨死,故趁人不注意,选择了自缢,为的是以死明冤!有其遗书为证!”
“鄙人决心抬尸都察院,请都察院诸御史为家父做主,陈于圣上。”
“我就不相信,郎朗乾坤,奸邪酷吏真能一手遮天!”
杨维聪慷慨激昂地回答了起来。
李虹听后也义愤填膺起来:“大兴典史杨慎依仗自己是太傅之子,操纵官场,苛待士绅,残杀士子,如今甚至逼死大儒,我等岂能坐视,自当同去!”
“同去!”
“同去!”
“同去!”
……
本来,北直士族就不满勋贵外戚降利息抢夺自己的利益,对杨慎打死士子的事也窝着火。
如今因为大儒杨和的自缢,算是彻底点燃了北直士子的怒火。
于是。
许多北直士子都跟着杨家一起抬着杨和尸首往都察院走了来。
“杨慎残害士子,逼死大儒,请都察院为我等伸冤!”
“杨慎残害士子,逼死大儒,请都察院为我等伸冤!”
……
左都御史王缵和右都御史李昆等见此皆大为惊诧。
“大儒杨公被逼死了?”
王缵还不禁因此问起李昆来。
李昆道:“这事情可大了!杨公可是北方大儒啊!”
“当速速告诉陛下知道!”
王缵言道。
李昆点首:“没错!”
于是。
两人忙从都察院后门离开,往宫里而去。
且说。
杨慎不久后也从任正贤这里知道了这事。
任正贤不由得在杨慎面前踱步道:“升庵兄,这下可好了,北直士子现在给你安了一个逼死大儒的罪名啊!”
“我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至少会得一个畏缩曲附你的罪名。”
任正贤说着就垂头丧气地坐会在了椅子上: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出来当这个官!”
“我去都察院看看!”
杨慎听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
他就面沉似水地来了到都察院附近。
杨慎也在到了都察院附近后,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痛斥他的声音。
这让杨慎不由得咬紧了牙,眉头也拧得很紧。
他现在自然觉得特别委屈。
委屈的是,明明他是在秉公执法,但这些北直士子却都在骂他,骂他是酷吏,还骂他残忍迂阔。
但他没有后悔,他相信天子不会白白让他受委屈。
“翰林编修杨维聪可在这里?”
这时。
锦衣卫拿着驾贴来了这里。
杨维聪以为锦衣卫是来听诉状的,倒是颇为高兴,就朝锦衣卫走了来,说道:“鄙人就是!公等可是来听诉状的,杨慎确实逼死了家父!”
杨维聪说着正要抹眼泪,锦衣卫就把他扣押了起来。
其中,一锦衣卫总旗说:“奉旨,杨维聪擅权干扰地方政务,威胁地方官员,已同谋不轨,故按律处斩,即刻押赴刑场,明正典刑!”
“跟我们走!”
这总旗说后,就将手一挥。
于是。
两锦衣卫校尉就粗暴地将杨维聪拖拽而走。
杨维聪大为惊愕。
“你们不能杀我!”
“你们不能杀我!”
“我是榜眼郎!”
“我是翰林官!”
“我是未来执政!”
杨维聪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喊着。
接着。
杨维聪又大声问道:“陛下为何不杀杨慎,为何要杀我!”
“为何不杀杨慎!”
“为何不杀杨慎!”
“就因为他爹是杨廷和吗?!”
“为什么?!”
“我明白了,你们拿的是矫诏,你们拿的是矫诏,绝对是!”
“朝中奸臣都在包庇杨慎!”
杨维聪拼命喊着,直到被押到刑场后,他才没有大喊,只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咔嚓!
但很快。
杨维聪就人头落地。
首级没滚几圈就血糊糊的。
而在杨维聪被锦衣卫押走时,杨慎看见了这一幕。
他不由得因此喜极而泣。
他庆幸他没有选择错。
但跟着杨维聪一起来的北直士子们,在看见这一幕后,倒是大为惊愕。
他们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
杨维杰自己更是一时不知所措,自己从弟杨维聪被拿走,而自己现在还有必要抬着叔父的尸首在都察院喊冤吗?
北直士子李虹也对此很是诧异,他固然开始思考着这会不会意味着天子没有因为大儒杨和之死而失去理智,但他还是不愿意错过大儒杨和被逼死的这么一次机会。
因为这次以建昌侯、寿宁侯、武定侯为首的一帮勋贵外戚放的低息贷,的确严重侵夺了他们北直士绅的利益,严重打破了他们和北直士绅之间剥削当地民众的利益平衡!
何况,李虹想到现在自己这些人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现在偃旗息鼓,也还是会被追究借大儒之死而闹事的罪责。
所以,李虹也就继续号召起来。
“杨公不能白死!”
“杨编修刚才也没有喊错,陛下下旨杀他,当是矫诏,是奸臣贼子在假传圣旨!”
“我们要去争,去武定侯府,去建昌侯府,去寿宁侯府,围堵那些蒙蔽圣上、夺利于民的奸臣贼子!抬着大儒杨公的尸首去争,杨公尚不畏死,我等亦不畏死也!”
“也让满朝诸公看看,他们不敢与奸臣贼子争,不代表天下所有士子都不敢!”
“开弓没有回头箭,也让陛下看看,人心是违拗不了的!”
李虹这么号召,许多北直士子因而跟着积极响应。
“去争!”
“去争!”
这些北直士子也就先来了建昌侯府,大有要等张鹤龄一出来,就把张鹤龄直接打死的意思。
朱厚熜很快也知道了这事。
“荒唐!”
“生员杨维杰被打死,是他自己犯罪,死有余辜!”
“他杨和凭什么以死要挟朝廷,就凭他是大儒,就可以以死乱国家王法吗?!”
朱厚熜雷霆大怒,为此在一众阁臣九卿面前叱责起来。
接着。
朱厚熜又道:“还有,这关建昌侯什么事,关寿宁侯、武定侯什么事?那些北直士子凭什么去闹,就因为人家建昌侯、寿宁侯放了低息贷?他们自己不降息,关人家建昌侯、寿宁侯还有武定侯何事?”
“陛下,臣以为,士怨沸腾,还是要尽快平息为妥!”
大学士毛纪这时说了一句。
朱厚熜呵呵一笑:“平息?好,朕下旨平息,朕只能下旨以武力平息!将那些闹事的北直士子皆以谋逆之罪,格杀之!”
“顺天府必须要顺应天家规矩!”
“就这样拟旨!”
阁臣九卿皆沉默了。
但接着。
礼部尚书毛澄道:“陛下,请三思,杀士不祥啊。”
“陛下明鉴,秦因坑儒,二世而亡……”
刑部尚书林俊也跟着劝道。
但朱厚熜打断了他的话:“太祖掀起南北榜案为何没有让大明二世而亡?”
林俊一时语塞。
但这时。
“太后懿旨到!”
一太监的声音传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