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
得知叛军西征军团放弃桂林,直奔湖广而来,徐文岳被吓了一跳。
在湖广一线上,官军虽然占据了上风,但这种优势并不明显。
一旦敌军获得西征军团的援兵,局势将再次发生逆转。
“云贵两省大军都是干什么吃的?
叛军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居然没有派兵拦截!”
在围剿白莲教叛乱的问题上,各省军队都是有明确分工的。
云贵两省的任务,就是负责解决敌人的西征军团。
此刻发生变故,让敌人西征军团平安撤离,这就是典型的失职。
“阁老,贼军太过狡猾。
在前线故布疑阵,断后的部队依旧保持着攻势,让我们做出了误判……”
不等窦玉堂说完,徐文岳手中的茶杯就飞了过去。
借口再充分,都掩盖不了失职的事实。
稍微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二十多万大军撤离,造成的动静有多大。
没有及时发现敌军撤离,只能证明云贵联军高层无能。
“废物!”
“通通都是废物!”
怒骂之后,徐文岳已经打定主意,要参云贵两省巡抚一本。
这样的废物留在位置上,不光是对朝廷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的仕途不负责。
“阁老,息怒!”
“云贵联军发现不对劲后,立即集结大军追击,目前距离桂林仅有一百五十里路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五天之后云贵联军就能和广西的官军汇合,然后联手收复桂林。
预计在二月份,能够复克广西全境……”
庞正豪跟着解释道。
作为贵州兵备道,他和云南兵备道窦玉堂是同命先连。
前线大军是巡抚在指挥,仗打的垃圾,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两省巡抚不在跟前,他们这些外派联络人员,很自然的成为出气筒。
挨骂只是基本操作,真要是惹恼了钦差大臣,被拉出去打板子都有可能。
“桂林之战,广西那边进展一切顺利,需要你们过去添乱么!”
一旁的湖广巡抚吕景轩开口嘲讽道。
云贵联军的失误,让湖广陷入危险境地。
丢城失地事小,怕就怕前线大军没顶住压力,导致战线全部崩溃。
湖广若是出事,他这个巡抚也就做到头了。再多的客观不利因素,都无法挽救战场上的失败。
涉及到官帽子,吕景轩必须想办法甩锅。
引发麻烦的云贵联军,无疑是最好的背锅对象。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谁也挑不出来毛病。
“吕大人,多了一股援兵加入,进展总会顺利一些。
收复广西之后,桂黔滇三省联军就能携大势收复广东,进而将叛军的活动空间压缩在永州、衡州等地。
哪怕我们不发起进攻,仅仅只是采取围困措施,叛军也支撑不了半年。”
庞正豪强行解释道。
人在贵州兵备道的位置上,哪怕心里对云贵联军再怎么不满,他都必须出来维护。
“庞大人,你在讲笑话吧!
且不说大军的指挥问题,光是三省大军集结后,后勤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西南地区多山,粮草运输非常困难,军粮在路上就要消耗大半。
云贵广西都不富裕,让谁来承担这笔负担,都不合适。
放跑的贼寇西征军,不光会影响湖广一线的战局,同样可能让江西战场发生变故。
可以说,这是妥妥的败笔。
真要是收复两广,福建和广西的军队就足够用了,不需要一群蠢货过去添乱!”
余修文跟着补了一刀。
官场斗争是残酷的,尤其是需要推卸责任的时候,谁也不会留情。
白莲教西征军进入湖广,第一受害者自然是湖广,那么第二受害者就是江西。
随着经济的南移,江南的战略价值也是与日俱增。
到了大虞朝,商贸发达的江南地区已经成了帝国最重要的财税重地,贡献了半数的税收。
叛军想要夺取天下,就必取江南。
哪怕无法实质性占领,大军过去晃悠一圈,也会令大虞损失惨重。
基于这样的认知,江南各省在镇压白莲教叛乱的问题上,那是大力支持朝廷。
……
“够了!”
“老夫,没心思听你们吵架!”
“白莲教的西征军马上就要进入湖广,赶紧拿出应对策略来!”
徐文岳当即训斥道。
算账的事情,可以等后面再说,但问题必须现在解决。
五省总督是需要做事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年少的清流喷子。
身份地位的转变,连带着观念也发生了变化。
“阁老,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只有通知各部加强防备。
同时勒令云贵联军,尽快赶来增援。
如果可能的话,让广西和福建方面加强攻势,尽可能给叛军施加压力。”
吕景轩坦言道。
主力部队都在前线压着,湖广方面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现在只能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寄希望于盟友给力。
至于让朝廷派出更多的援军,吕景轩只是略微一想,就直接选择了放弃。
远水解不了近渴。
现在向朝廷求援,光消息传递就要二十天,等朝廷同意派出援兵,还不知道要多久。
“难!
叛军扼守住了战略要地,福建一线迟迟难以突破。
广西那边打的不错,可桂林终归是反贼老巢,城中储存了大量的粮草。
那帮叛军为了减少消耗,更是把十几万居民赶出了城。
按照广西方面的奏报,他们在做长期围困的准备。”
福建兵备道杨炎果断拒绝道。
战争时期,最忌讳的就是胡乱许诺。
发起进攻容易,能不能取得突破,那就没人知道了。
何况省内参战积极性不高,若是接下这个任务,回头他根本没法交代。
为了脱身,他直接拉上了广西。
精兵训练不易,没人舍得轻易消耗在攻城上。
为了收复桂林,牺牲掉广西方面的两支精兵,在战略上就是败笔。
若是这么干的话,徐文岳都没法向朝廷交代。
“攻克不了桂林,那就分兵进攻广东。
广西一线官军已经压制住了反贼,完全可以抽调部分兵力,进攻贼军兵力薄弱的地区。
下官提议,调任广西都指挥使李牧为广东都指挥使,从广西抽调三万大军收复广东!”
吕景轩的提议,让众人陷入沉思中。
在很多人眼中,官军收复广西,就是一个奇迹。
正是插入叛军后方的这把刀,斩断了敌人高歌猛进的势头,拖住了叛军大量的兵力,为朝廷平叛争取到了时间。
如果不是当初的那次远征,没准叛军已经席卷了南国,开启了乱世。
在大战中发挥了核心作用的李牧,也随着大战的胜利入了大家的眼。
这一刻,再也没人认为他是吃祖宗遗泽的勋贵子弟。
“不妥!”
“广西的局面刚刚好转,此刻不宜进行大动。
一旦从广西抽调大量的兵力,战线随时可能发生反复。
别忘了除了白莲教叛军外,还有安南那个麻烦。
当代安南王野心勃勃,坐拥三十万大军依旧不足,还在国内大肆扩军。
一旦广西空虚,安南人很有可能北上。
到时候造成的乱子,就不是白莲教叛乱能比的!”
徐文岳果断拒绝道。
自从担任五省总督以来,安南威胁论就不断在他耳边出现。
为此他还专门派人搜集了关于安南人的情报,对安南王最近十几年的举动,那是一清二楚。
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棘手。
安南人横扫中南半岛诸国,足以证明他们的军事实力,正处于巅峰时期。
面对这样的敌人,广西一线必须要有强将驻守。
“阁老,李指挥使不能轻动,那就抽调景逸风总兵,以及他麾下的那镇募兵入广东。
仅仅只是减少一万兵力,想来广西局势还是可以稳住,无非收复桂林的时间更晚一些。”
广东巡抚安庆丰急忙帮腔道。
光杆巡抚不好当,自上任以来他什么事都没干,请罪折子就上了数十份。
作为广东巡抚,主持收复失地是他的职责,没有完成就是罪过。
客观条件大家都理解,朝廷也没追究他的责任,但不等于就没有责任。
在收复广东之前,这种不断请罪的戏码,还要持续演下去。
平常议事,他都是旁观者。
说话必须时刻小心谨慎,唯恐一不小心说错话,给自己惹上麻烦。
没人喜欢这种憋屈生活,安庆丰也是有追求的人。
听到湖广巡抚提议把李牧调任到广东,他就动了心。
遭到徐阁老否决后,他果断选择退而求其次。
在几次广西会战中,除了李牧表现亮眼外,景逸风的表现同样不俗。
在一众平叛将领中,绝对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就这么办吧!”
沉思了片刻功夫后,徐文岳选择了答应下来。
桂林之战不知哪天结束,没必要让广西的精兵都闲着。
利用这段时间,收复几座城池,也是好向朝廷证明他在干活。
……
桂林府。
一连几天炮战,城墙多处被炸出缺口,李牧始终没有下达攻城命令。
无论叛军,还是官军,都被这种迷惑行为搞的一头雾水。
一直到景逸风调任的消息传来,情况才发生了变化。
“恭喜景总兵高升!”
同样是总兵,任职地方不一样,身份地位也大不相同。
对地方官来说,从广西到广东,平调也是升迁。
官场上越往上位置越少,不可能每一次调动,都直接升职。
对官员来说,从穷乡僻壤到富裕地区任职,无论“前途”,还是“钱途”,都会更加光明。
不过对景逸风来说,这次人事调动,主要是“钱途”光明。
武将到了总兵的位置上,向上空间已经非常狭窄。
仕途发展,基本上没有多少指望。
想办法调到富裕之地任职,多捞点儿好处,才是大家的追求。
武将集团的这种堕落,很大程度上是被逼出来的。
在大虞朝,胸怀大志的武将,基本上不会有啥好结果。
“承蒙阁老厚爱,不过朝廷尚未批准,现在只是临时任命。”
景逸风平静的说道。
眉宇间的喜色,还是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广东在叛军手中,他这个总兵的位置就像一个大饼,但他有信心把饼吃到肚子里去。
对武将来说,惧怕的不是战争,而是没有战争。
看李牧在广西的操作,他也想要复制。
士绅们隐匿的土地、矿产,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
尤其是矿产资源,从巡抚衙门手中租过来的官矿,转手租赁给商人就能大赚一笔。
具体收益多少不知道,反正肯定是血赚。
广西这么穷的地方,都能想办法榨出油水来,条件更好的广东油水只会更多。
操作的好,三年任期下来,就能完成数十年的积累。
“景总兵放心,以你的军功调任广东,根本不存在问题。”
贾博当即保证道。
朝廷需要制衡,不可能让拥有亲戚关系两人,同时留在广西执掌大权。
有徐阁老的举荐,加上勋贵集团的支持,景逸风的人事任命不会有悬念。
“不谈这些了。
按照军令要求,本将三天之内就必须开拔前往广东。
少了一镇兵马,如果要继续围困桂林,那就必须从后方抽调更多的兵力加入。
诸位可有对策?”
景逸风的话,把众人拉回了现实。
这次人事任命,不光调走了一名总兵,更是抽走了一镇精锐。
作为围城的一方,官军比守城的叛军数量还少,再抽调兵力离开,围困就成了笑话。
“后方局势刚刚稳定,必须要留守足够的兵力。
短时间内,我们能够动用的兵力,还是只有前线这些部队。”
张思翰当即表明了立场。
广西地区依旧有反贼余孽潜伏,没有驻军守护,派驻到各地的官员随时可能丢了小命。
本来广西就被大家视为龙潭虎穴,若是再传出官员不断遇害的消息,那就更没人愿意来了。
缺额的那么多县令、县丞、主簿、典史,他可找不到那么多人过来填坑。
领导班子一天配不齐,地方上就一天别想恢复正常运转。
“围困不行,那就干脆撤军,引敌军自己出城。
贼首正在桂林城,白莲教叛军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想来他没有和桂林共存亡的勇气。
等敌军出了城之后,我们再打回来收复桂林即可。”
李牧淡定的说道。
事实上,从确定叛军想跑开始,他将准备放敌人离开。
能够在野战中消灭敌人,就没有必要强攻城池。
不过放叛军离开,在政治上属于大忌。
毕竟,李牧也没有把握在叛军撤离之后,把他们歼灭在半道上。
一旦敌军成功和其他叛军汇合,那么谋划就成了事故。
一旦有人上纲上线,很难解释清楚。
徐阁老的军事调令,给他提供了绝佳的借口。
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无力围困敌军被迫选择撤军,那就不是他故意放跑敌军。
后续发生变故,那也可以向上甩锅。
“李指挥使,如果贼首单独离开,大军依旧留下来驻守桂林怎么办?”
贾博关心的问道。
能够收复桂林的话,用点儿有瑕疵的计谋,自然不算什么。
朝廷只会看结果,从来不在乎实施过程中的风险。
怕就怕弄巧成拙,折腾了一阵子,最后白忙活了一场。
“撤军之后,我们可以调头进攻梧州,做出要兵进广东的姿态。
叛军放任不管,那么就变佯攻为主攻,同景总兵在广州的攻势形成策应。
收复广东几座城池后,敌人自然会坐不住。
无论是从桂林出兵进攻我们的后方,还是放弃桂林全力北伐,总会有所动作。
只要敌人动了,战机早晚都会出现。”
李牧解释道。
遇上白莲教叛军这种坐地户,最佳的选择就是拉着他们打运动战。
最大限度把敌军调动起来,叛军内部组织混乱的弊端,就会逐步暴露出来。
战场上任何一处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军事行动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