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钧天望着沈如韫与沈时序极为相似的眉眼,走神了片刻,这才长叹一声,将他们之间的恩怨细细说来。
“二十年前,你爹在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他满腹经纶,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器重,可他提出的许多新规,也触怒了老臣们的利益,那几年你爹的仕途可谓是艰难曲折,于是他找上了我,给了我许多钱,还给我买了座大宅子,给我妻子养胎,代价是替他杀了在官场上与他意见相左的官员。”
“当时我的妻子身子并不好,加上怀有身孕,越发地憔悴了,可以我的本事,很难给她过上好日子,于是我被你爹说动了,他让我杀的那些人,的确有不少贪官污吏,接连数月,朝中多名官员接连殒命,京中人人自危,替他杀了吏部侍郎后,我便想要金盆洗手,不再过问这些,可他又在一个晚上,找上门来了。”
说到这,莫钧天已是泪流满面,一想到这满腔的恨意,他的眼眶里便布满了血丝,嘴唇也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紧紧攥着拳头,继续说道:“他又拿先前那套说辞骗我,说当时的中丞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可我已经不想再为他卖命了,我拒绝了他的请求,可他竟然以我杀了数名朝廷命官为要挟,若我不听他驱使,他便将我的罪行全都公之于众,我手上沾满血腥,我认,可我不愿再与狼为伍。”
“我拒绝你爹后,没过几日,我妻子便被中丞欺辱了,我妻子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可她当时已经怀胎九月,马上就要临盆了!”莫钧天提到自己的妻子和那还未见过面的孩子,便哭得几近昏厥,他眼底的恨意也越发浓烈了。
“在你爹的挑唆下,我夜闯相府,杀了中丞。可我真的只杀了中丞,并未对他的妻儿下手,他是禽兽,但我不是!”莫钧天愤恨道:“后来我才知道,是你爹,趁我离开后,又将中丞一家赶尽杀绝,又一把火将整个明府全都烧了。”
听到这,莫钧天无需多言,沈如韫和裴淮都已经明白了。
沈时序当年仕途不顺,于是他找到了莫钧天,让他替自己将官场上的政敌全都杀了,而他则踩着这些人的骨血,一步一步往上爬。
“后来他如愿以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拿我开刀,我妻儿都不在人世了,我也没了活下去的念想,那些罪行我都供认不讳。”莫钧天自嘲地笑了笑,“可临刑前一晚,有个黑袍男人到狱中来告诉我,我妻子是被沈时序设计害死的,我寻错了仇,明中丞是个好官,我们都被沈时序给害了。”
“你们说可不可笑,我杀了个为民造福的好官,还将杀害自己妻儿的魔鬼,送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这让我怎么甘心!”
“于是我怀着满腔仇恨,连夜冲破了监牢,逃了出来,你爹很快就带兵追上了我,他亲自搭箭,要将我射杀。”莫钧天抬手指了指自己已经瞎了的左眼,“我这个眼睛,就是被他一箭射瞎的,想来也我我命不该绝,我奄奄一息时,被人救走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隐忍蛰伏,为的就是杀了沈时序那个畜生,为我的妻儿报仇!”
沈如韫和裴淮听完这一切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对于莫钧天的遭遇,二人都感到惋惜,同时沈如韫活了两世,也终于知道沈时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上一世穆弘翊称沈时序通敌叛国,那些罪证真的都是伪造的吗?
沈如韫也不清楚。
莫钧天看着神情落寞的沈如韫,说道:“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这么残忍,丫头,你真是投错了人家。”
……
沈如韫是傍晚离开的新宝赌场,裴淮想送她,也被她拒绝了。
她从莫钧天口中得知了沈时序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后,对沈时序的成见也越发深了。
他一定是有所企图,这才会对姜泠月下手。
回姜家的路上,她也一直在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不知为何,她思绪总是混沌一片,越想脑子越乱。
周围群狼环伺。
她若想自保,就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可惜现在她能依靠的傅国公,也倒下了。
沈如韫一时不知,到底还能借谁的势,和沈时序去斗。
“吁——”
车夫勒紧了缰绳,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沈如韫掀起帘子,话还未问出口,便瞧见了对面那奢华的马车。
难不成傅承晏醒了?
沈如韫整个人都怔愣住了,直到云钦从马车上下来,并走到了她面前,“沈小姐,我家主子请你上车一叙。”
“他的毒解了吗?”沈如韫追问。
云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装作没听到,自顾地走回了马车前。
沈如韫掀起帘子,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只见傅承晏裹着厚厚的银狐大氅,虚弱地倚着车窗,见她来了,这才有气无力地掀起了眼皮,朝着她看了一眼。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沈如韫十分自然地坐了过去。
“好些了。”
傅承晏唇色苍白如纸,说话也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你不在府上好好养伤,出来做什么?”沈如韫问。
而且未免也太凑巧了些,这个时辰,还能恰好遇上。
“醒来发现你不在了。”傅承晏并未抬头,他语气里有些委屈。
沈如韫轻笑了声,戏谑道:“莫非傅国公是特意出来寻我的?”
傅承晏反问:“难道不可以吗?”
“傅国公,你要清楚一点,你我可没什么关系,你这么黏我,传出去了对我的名声不好。”
沈如韫这番话说的阴阳怪气,仿佛在埋怨傅承晏不肯与她成婚,连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也不舍得给她。
可说的话,做的事,却又总是引人浮想联翩。
若非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换做上一世的沈如韫,一定会深陷在傅承晏编织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看来卿卿真的很想做我的正头娘子。”傅承晏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扯动了伤口,他又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