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之内,冰封雪飘,一片肃杀。
肃顺、元保、白斯文、金阿多、图喇嘛他们五人,跟着个一等侍卫在圆明园中冰封的湖面上穿行,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太监宫女。除了图喇嘛之外,另外四个满洲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圆明园中的天家气度,只是让他们感到深深的不安。
虽然他们几个在前来北京的路上,已经商量好了,为了抢救岌岌可危的大清国,他们这次必须联合起来执行“骗皇上、当忠臣、用团练、请洋人”的十二字救国方针。
这可不容易!
毕竟大清国这次在湖南输得太难看,把大半个省都打没了,而他们这些身负皇恩的官员又采取了“先虚报,后平账”的策略。
在衡山、湘潭、山门市三场大败之前,这帮人报给咸丰皇帝的杀敌数目加一块儿,足够让每个太平军都死上两三回的。
最夸张的是骆秉章、罗绕典这二位,都知道湘潭战场大败,长沙城马上要不守的情况下,依旧卡着时间向咸丰报了大捷——这就先报捷把奖赏骗到,再借口赛尚阿、僧格林沁大败弃城而走,顺便把之前的“坏账”都平了。这个骆秉章真不愧是为道光爷查过库银的名臣.
而肃顺、元保、白斯文、金阿多他们四个,身为皇上派到湖南去的心腹,本来应该如实上报,狠狠参骆秉章、罗绕典一本的。可现在他们却必须和骆秉章、罗绕典等人沆瀣一气,欺瞒皇上!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继续当爱皇上,救大清的忠臣,只有继续当皇上信任的忠臣,才能欺下瞒上救大清啊!
这大清啊,要是不欺一点、瞒一点,什么都挑明了,这大清国还怎么糊弄下去?
坚定了一下心神的肃顺,深吸了口圆明园的冰冷空气,步伐坚定的向着圆明园内美轮美奂的海宴堂而去。
肃顺、元保他们抵达海宴堂的时候,咸丰正在海宴堂的书房里面和一个身材高大,长了张国子脸的“孝子”说话。
之所以说这人是“孝子”,因为他是“挂孝而来”的,官袍外面还套了孝衣,属于夺情起复的装扮。
此人就是咸丰的恩师杜授田的儿子杜翰,属于挂孝入军机.而且昨儿才到北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咸丰就派人把他传到了园子里,绝对属于炙手可热了!
“不瞒皇上.如今的小民的确是穷苦到了极点,以臣的老家山东为例,雇一个短工所需的工钱摊到每一天,只够买两斤面粉,另外再管一顿饭。”
君臣二人的谈话内容不知不觉间又转到“人地矛盾”和“小民生存艰难”上去了。
杜翰是山东滨州人,山东省也是个人口大省,听咸丰提前这个,他也是一脸唏嘘,还把如今山东那边的工价报给咸丰了。因为怕咸丰听不懂,还直接给折成面粉了。
“一天才两斤面粉?”咸丰听到这个数字心跳都有点加快,“够吃吗?”
不够吃又要反!
山东距离北京可没多远,要反了可怎么办?
“唉”
杜翰叹了口气:“吃面肯定是不够的,但是换成地瓜干总能熬一熬.其实山东还算好的!”
咸丰问:“还算好?那哪里算坏的?”
“河南东部和淮河两岸更困难。”
“河南东部和淮河两岸?那不就是.”咸丰不由得想到一个元末的要饭和尚!
杜翰见咸丰卡住不说了,还以为这位皇上想到了总是泛滥的黄河、淮河,叹了口气,接着咸丰的话往下说:“就是给黄河、淮河害的!这二三十年,黄河的河道不稳,已经有了改道的迹象,连年泛滥。”
“淮河的情况也不好,被黄河带来的泥沙淤积了几百年,下游荡河床抬得很高,连入海口都淤了,不得以南下走长江入海.也是连年发大水!”
话说到这里,杜翰忽然忧心忡忡地对咸丰道:“皇上.黄河、淮河已经多年没有好好治理了,大坝年久失修,这两年每年都会有多处决口如果再不大加修缮,臣担心有朝一日黄河、淮河来个大泛滥,可就.”
“不可!”
杜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咸丰给打断了,咸丰又压低了些声音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皇上,可是”
杜翰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了安德海的声音:“皇上,肃顺、元保、白斯文、金阿多、图喇嘛都到了。”
“叫肃顺先进来,其他人且等着。”
咸丰吩咐了一句,然后又对跪在地上的杜翰温和一笑,道:“杜翰,朕不是不想治理黄河、淮河,而是眼下时机不对,一来朝廷实在没钱;二来粤匪发逆到处传播拜上帝教,若朝廷发数十万民伕进行大工,就怕蹈了元末的覆辙。”
“不过朕已经有了挽回时局的办法!”咸丰的语气当中充满了自信,“朕将会开放关外的数千里沃野,把土地分给愿意为朝廷出力剿贼的团练头子和练勇杜翰,依你看,山东、河南、淮河两岸的穷苦汉子和豪强愿不愿意替朕打长毛?”
“愿意!一定愿意!”杜翰重重点头,“据臣所知,在淮河两岸有许多据寨而守,亦匪亦农的暴民!如果好处给够,他们是愿意帮皇上打长毛的!”
“真的?”咸丰的语气都轻松了一些。
他这段时间也思考过最坏能坏到哪里了?
长毛过江是肯定的,接下去要么是沿长江下江东再沿运河往北推。要么是拿下武昌后沿汉水北上襄阳,再进入河南。
而要挡住长毛,大清朝廷就必须在河南、淮南、淮南等地大办团练。
如果淮河两岸有愿意帮大清打长毛的暴民,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但他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于是皱眉问:“可是关外毕竟苦寒,他们能受得了?”
杜翰道:“皇上放心,他们用不着自己去吃那个苦。”
“用不着自己去?”
咸丰一时也没明白杜翰的话。
杜翰则不知道该怎么和咸丰解释,他总不能说那帮丧良心的团练头子会绑大清的子民去辽东当苦力吧?
正在君臣相对无言的时候,安德海通报的声音又传来了,肃顺已经被领到了书房门外。
咸丰这会儿的心情显得不错,笑着招呼了一声:“宣!”
肃顺本来还有忐忑,现在听见咸丰皇帝仿佛心情不错,都松了口气,一块儿跟着安德海走进书房,又一起下跪、叩头、请安、请罪.
海宴堂书房之内,咸丰皇帝等肃顺请完了罪,就用有些失望地语气看着跪地请罪的肃顺说:“肃顺,朕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肃顺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然后就用带着哭腔的语调说:“皇上,湖南那边已经是礼崩乐坏的局面了!奴才如果不哄着他们,他们也许就要投到长毛那边去了,所以奴才只能和他们一样!”
“投长毛?”咸丰眉头一拧,“谁会投长毛?曾国藩、江忠源还是左宗棠?”
肃顺道:“只要兵为将有,地为帅有,谁都可以投长毛无非就是一个利字!投长毛有利,他们就投长毛,跟大清有利,他们就跟着大清。不过现在长毛在湖南分田分地,要挖士绅田主的根!
“而曾国藩、左宗棠、江忠源背后站着的毕竟是湖南的士绅。所以他们还是站在大清一边的,就如李思齐、张良弼站在大元一边一样,可如果咱们朝廷要和他们较真,要治他们的罪,那可就”
咸丰望着肃顺:“《讨虏兴儒檄》是怎么回事?还有,曾国藩给朕上了个折子,说他想当要抬旗当曾佳.国藩又是怎么回事?”
肃顺愣了愣,然后就摇摇头道:“禀皇上,奴才并不知道曾国藩想要抬旗的事儿。不过.”
咸丰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大皱:“不过什么?”
“不过奴才曾经潜入被长毛所占据的长沙城,并且在长沙城内撞见了一身汉唐衣冠的曾国华!奴才还潜入伪天使府中,亲耳听曾国华高声朗诵《讨虏兴儒檄》!”
“什么?”咸丰猛地站了起来,瞪着肃顺,“肃顺,你说什么?”
“皇上!”肃顺摇了摇头,“皇上息怒.奴才以为那是长毛的反间计!奴才还风闻曾国藩的家乡湘乡县荷叶塘一带被长毛的伪西王萧朝贵给打下来了,他们可能在荷叶塘俘获了曾国华!”
“什么?”咸丰瞪大了眼珠子。
肃顺则连连叩首:“皇上,皇上无论曾国华是不是真的被长毛俘虏了,曾国藩一定是忠心的,他也必须是忠心的,他提出要当皇上的奴才,就是在向皇上表忠心,皇上一定要给他这个机会啊!如今八旗、绿营都不堪用,唯有团练还能一战,而各省团练之中,只有湘勇初具规模,可堪一用.”
“够了!”咸丰打断了肃顺的话,又把问题丢给了杜翰,“杜翰,你怎么看?”
杜翰眉头大皱:“皇上.臣听说曾国藩是孝子!”
“孝子?”咸丰小眼睛一亮,“曾国藩的父亲还在吧?”
“还在。”肃顺说,“前一阵过世的是他的母亲。”
“好!”咸丰重重点头,“只要曾国藩把他的父亲送来北京居住,朕就相信他,就抬他入上三旗当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