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好的脑袋壳怎么说碎就碎了.
福城正好目睹了自己这心爱的小戈什哈的脑壳碎裂,还被迸射出来的脑浆、血浆溅了一脸,伸手去摸,滑腻腻的,还有点温热。
脑浆子虽然还没凉,但那小戈什哈却已经死得透透的,再没法抢救了,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抽搐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福城被这一幕给吓傻了,脑海当中空白一片,还没想清楚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忽然间就耳边传来了一阵阵惊呼。
“妈呀他脖子怎么破了?”
“血,血,血”
“啊,啊,我的胳膊!”
“救,救我.”
“有枪手,前方有枪手埋伏!”
“他娘的,是用自来火的洋枪,没有火绳的!还,还是神枪手,人数还不少.”
“他们一定是朝着火把的火光打枪的!”
“快丢了火把!”
由于数千太平军将士还在慷慨高歌和伴奏的鼓声遮盖住了稀疏响起的枪声,再加上李翠花她们使用的都是燧发枪,没有如萤火虫一样在暗夜中闪动的火绳上的火苗,只有火枪被击发瞬间迸出的枪口焰,比较容易被忽略。所以刚开始的时候那些绿营兵和戈什哈还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举着火把在黑暗中当活靶子。
不过这些甘陕绿营终究还是比较机敏的,很快就有人看见了一朵朵在黑暗中突然闪现出来的火花,马上就想到了传说中西洋人“自来火”洋枪!
这群兵油子也不愧是甘陕精锐,在面对危险时的反应极快,发现几十步开外的黑暗中有许多手持洋枪的神枪手埋伏,便当机立断丢掉了手中的火把还猛踩几脚,全都灭了!
火把一灭,清军的军阵就隐入了黑暗,饶是李翠花“温养”了多日的眸子,也瞧不见几十步开外的目标了。
不过小姑娘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慌不忙地收起火枪,起身转身,就往被火把和篝火的光芒照亮己方阵地跑去。而其余潜伏在黑夜当中放了一轮冷枪的姐妹,也和李翠花一样,拖着燧发枪就往后撤去。
她们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接下去就该太平军的好汉子们顶上去,而她们自可散在各阵之间,自己寻高价值的目标狙杀了。
李翠花在黑夜当中跑得飞快,很快就奔到了一个刚刚唱完《男儿当自强》的太平军旅级方阵前。
一个个头不很高,但肩膀非常宽大,一颗大脑袋上顶着个牛角盔的壮汉就站在方阵前方,他手里擎着一面红旗,看上去威风凛凛。这壮汉认出了李翠花,显得非常兴奋,笑着招呼一声道:“妹子,今天打死几个清妖?”
李翠花回头望了一眼,就看见一张额头宽大,下巴突出,鼻子又大又高,络腮胡须浓密的汉子,正是她在讲师班的同学朱八。
李翠花伸出两根手指,笑盈盈答道:“朱八哥哥,我今天打了两枪,有没有打死却不知道。”
“一定打死了,一定打死了”朱八眉开眼笑道,“咱翠花妹子可是神枪手哩!”
李翠花被朱八一夸,心里喜滋滋的,也回了一句:“八哥,你也好好打,可别叫师兄弟们笑话了。”
“好好!”朱八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红旗,大呼道,“我朱八今日又要身先士卒,真痛快也!”
“咚咚咚”
这时,一阵沉闷的鼓声突然响了起来。
朱八不再和李翠花搭话,而是将手中的红旗向前一指,怒喝一声:“杀清妖、分田地,前进!”
喝完这一声后,他就高举红旗,一边向前,一边慷慨高歌:“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似精钢”
朱八身后的这一旅将士,也跟着唱起了《男儿当自强》,一千将士,且歌且进!
“轰轰轰轰.”
而四门早已经挪到太平军战线两侧的小炮,也瞄准了清军火把熄灭的地方,再次发出了怒吼!
“顶住!顶住!不要乱!保持阵型.”
大清西安镇总兵福城的喉咙都快喊破了,但是当他手下的绿营兵丢下并踩灭火把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失去了对所部一千多名绿营兵的掌控。
他手下的那些甘陕绿营兵几乎都是兵油子,最懂“为谁而战、为何而战”了,所以他们是不会为了一个月一两多点银子的饷把命给送了去的。
别说他们多半打不过士气沸腾,人数又多的太平军,就算能打过黑灯瞎火的,他们也不会去拼命。
图个啥?就那么几个钱,大清朝也不是他们家的,拼什么命呢?要拼也该那一千来个八旗天兵去拼!
如果现在是白天,或是那些火把没被丢掉扑灭,那么甘陕绿营出身的老将尹立培自会带着骑兵督战,押着步兵硬顶太平军的猛攻。
但是现在茫茫一片乌黑,只要离得远一些,福大人、尹大人还有督战的骑兵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如果现在不跑,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一群甘陕绿营的老兵油子纷纷开始趁着夜色悄悄逃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就扯开嗓子大吼了起来。
“不好啦!牛魔王来啦!
“不好啦,长毛那边真有牛魔王”
“真有牛魔王!”
这一咋呼还得了?
大家本来还想悄悄逃走——他们毕竟还拿了朝廷一个月一两多点的饷,不作声,悄悄逃,就算对得起皇上了。
现在传说中天上派下来帮长毛打天下的“牛魔王”都来了,那他们跑得快就理直气壮了。
所以一时间战场上到处都是“牛魔王来了”的呼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甘陕绿营,是甘陕绿营啊,怎么就不战而溃了呢?”
福城的眼睛是没有夜盲的,所以他看得非常分明,战场上哪儿有什么牛魔王?完全是在瞎咋呼。
而他麾下的一千二百甘陕绿营的步兵甚至都没有同四个长毛贼的千人阵接触,就因为这一声“咋呼”,便在夜色当中自行崩解,逃散的到处都是,跟一群没头的苍蝇似的。
这算什么?误听消息而逃?
可他们是甘陕绿营啊!是大清仅次于索伦兵的次强战力,就这样不堪一击吗?
如果甘陕绿营都这样不堪,大清还有什么样的武力可以依靠?
生在满洲将门,从小就听着甘陕绿营、索伦精锐替大清征讨四方的故事长大的,也曾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带着甘陕绿营上阵杀贼,为大清立功。
而他的理想完成了一半,他真的当上了统领甘陕绿营的总兵。
但是这个功.好像是属于敌人的!
福城想到这里,满心绝望,锵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刀——这是一柄曾经跟随他的祖宗打过吴三桂、噶尔丹、大小金川和张格尔的宝刀。
现在这把刀能杀的就是福城自己了
心如死灰的福城叹了口气,泪流满面,将刀子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看就要抹了,突然被他一个相好的戈什哈一把拉住了他拿刀的手,哭喊着道:“大人,您别想不开啊!您要是去了,奴才怎么办?”
另一个福城喜欢的戈什哈也策马靠上来用手死死抓住了他的刀刃,鲜血顺着宝刀的血槽就流了出来,那人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是大呼道:“大人,您本来就是受命来诱敌的,现在牛魔王都叫您诱出来了,您已经完成了胜大人的将令,还死个甚?
您要死了,我们这些奴才可怎么活?”
“牛魔王?哪有什么牛魔王”福城嘴上这么说,紧握着刀把的手却松开了,任由那一手是血的戈什哈把他的宝刀夺了去。
“大人,皇上都以为有牛魔王了,那就一定是有的!”一个福城喜爱的戈什哈劝道,“只要有牛魔王,咱们这一仗就算有功!”
这还有功?
福城虽然打小纨绔,又吸洋烟又好赌还好男色,官也当得糊涂,但他还是略有点天良的,仗打成这样可不敢再报功了。
这个时候潼关协的副将尹立培已经带着一群举着火把的甘陕骑兵到了福城跟前,看见福城无恙,才大松口气道:“大人快撤吧卑职领着骑兵替大人殿后!”
福城被这老将的话一阵感动,忖道:“我自是朝中有人,便是罢官也不惧,可这老头可怜,花费颇多才运动到一个副将,若是报了大败,少不得要被罢免。”
想到这里,他就对尹立培道:“老将军勿忧,咱们本就是诱那牛魔王入黄道门,现在任务已然完成,便是伤亡大些,只要能诛了那魔王,也算大功了!”
说罢,就留下一个愕然的老头子,拍马撤出了战场。
那尹老将军的心却如块大石头一般沉了底,心中暗道:“哪里有什么牛魔王?分明就是赛尚阿那奸臣打败仗找的托词现在长毛如此凶悍,绿营、八旗皆不堪用,俨然已经有了萨尔浒之战后大明的颓势,可这些人却还在骗,还在讳败为胜,这大清.怕是要完啊!而我又该如何是好?”
尹立培愣了片刻,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拔出自己的马刀,向着前方一个正徐徐而进的太平军千人方阵一指,大呼道:“孩儿们,跟着老夫冲他娘的!”
“跟着尹将军.冲他娘的!”
底下的绿营骑兵,似乎也被这位身先士卒的老将鼓舞,发出了一片欢呼:“老将军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