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笑着答道:“好请将军知晓,雨刚停,今天先是试着打一打。”
黄君汉跟着李密、翟让打了这些时的仗,他虽不以勇武,也不以军略见长,可一场仗该怎么打,基本的过程是怎样,他亦已学了个七七八八,点头说道:“是。总得先试试城里的虚实,才好有的放矢,发起总攻。”问道,“李总管现在何处?是在阵前?”
李良年纪不大,但他与黄君汉见过,黄君汉知他是李善道的族子,对他却颇尊敬。
听得黄君汉此问,李良也往城南、城东的前线战场那里张了张,说道:“俺阿耶吩咐俺们,迎下了将军等后,请将军等往营中来。俺阿耶现是在营中,抑或在阵中,俺们尚且不知。”
黄君汉、刘德威点了点头,坐下身形,策马与李良、张怀吉等继续前行。
向着西走,再走数里地,离城就不到十里远了。
城东、城南,尤其是城东的李善道部的攻城情形,可看得更加清楚。
只见得,前边不太远处,左边是两座相距了一两里远的大营,——他们是沿着沁水岸边前行的,两座大营的营前,最近处各是一个由三千上下步骑兵卒列成的方阵;方阵再前,约隔两三里地,又各是一个由千人上下步卒列成的方阵;又在这个方阵的稍前,逼近已经填平的护城河外侧,冲着城头列着三二十架投石车,此外还有些床弩、弩车,也都是冲着城头而列。
数百的砲手、弩手在成群民夫的协助下,操作着投石车、弩车,在定砲手等的指引下,忙碌而不断地在朝着城上投掷石头、射去粗弩。石、矢呼啸着打在城墙上、城头上,有的飞过城头,落到城中,带起尘烟弥漫,巨响如雷。另有许多弓手站在投石车、弩车的前边,向着城上射箭。城上守军在石头、弩矢、箭矢的打击下,黄君汉等眺见,多都避躲在了垛口后头。
这幅攻城的场景,因为不是正式的总攻,比之打清河城等时,称不上十分壮观,可也算过得去。然张怀吉、李良却注意到黄君汉、刘德威并无甚么惊容,好像对这场景早司空见惯。
想想也确是如此。
李密统带数十万大军,攻打洛阳了已经数月,什么样的大场面,黄君汉、刘德威没有见过?
张怀吉抚着胡须,笑道:“比之魏公挥师百万,围攻洛阳,这点小场面,令两位将军见笑了。”
刘德威、黄君汉对视了眼,两人脸上都掠过一点异色。
黄君汉叹了口气,说道:“洛阳这仗,打得实在……”没再说下去,视线落在了支小部队上。
这支小部队大概一二百人,推着三四架云梯,每架云梯由十来个人推动,其后跟随三四十人,出了砲车、弩车阵地后的那支千人兵卒阵中,前进至了砲车、弩车阵地的边上,然后停下。
黄君汉、刘德威知晓,当是投石车、弩车的打击已告一段落,李善道军将展开附城攻势。
果然,那支千人步卒阵边上,一座临时的望楼上,摇动起了一面黑色的大旗。随即,投石车、弩车、弓手便相继停下了攻势,推着云梯的这些战士,重新移动,向着城下跑去。同时,又有一二百人,从千人阵中前出,进至到了投石车、弩车阵地边上,作以蓄势待发之状。
黄君汉、刘德威了然,这新出的一二百人,是前边那一二百人的后续部队。
——李善道军攻城的声势,未有引起黄君汉、刘德威两人的感叹,然在细细观过李善道军在进攻上的组织、配合等后,黄君汉尚且罢了,刘德威不觉浮起讶然。
“近时来,常闻李总管在河北无往不胜,今观其攻河内,一应战措井井有条,名下诚无虚士!也就难怪薛世雄、杨善会这等宿将、名将,亦皆非其敌手。”他心中暗暗地想道。
却这刘德威是裴仁基的部将,隋之正规军的高级军官出身。黄君汉再是已把打仗应怎么打,在实战中学了个七七八八,不论军事素养,还是眼光见识,仍不能与他相比。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德威只从眼前所见,一下就瞧出了李善道军与一般部队的不同。
他乃不知,李善道军尽管也本是草莽之部,一则,李善道因前世的见闻,深知组织的重要性,二则,有高曦、萧裕等这些和刘德威相同出身的故隋军将帮他,故此其军才有今时之严整。
……
一面望着,他们一面向前驰行。
接连碰上了两支外围巡逻的游骑,李良出示令牌,对上口令,游骑放他们过了警戒线。距离城东的两座大营已经很近了。数骑驰来,迎上了他们。为首之骑是苏定方。见过礼,他说道:“总管在营中望楼,望见了两位将军已到,令末将赶来相迎。请两位将军入营。”
黄君汉、刘德威不识苏定方,听李良、张怀吉介绍,知了他是李善道的亲兵营将,遂亦未有拿大,还了半个礼给他。众人於是跟着苏定方等,转往城东右边的大营而去。
这时,附城的进攻已经开始。
投石车、弩车、弓手固是停下了对城上的打击,千人阵、三千人阵中的李善道部的战士们却开始呐喊助威,夹杂鼓声、号角声,河内城东这片战场,短暂的沉静过后,再次喧腾。
推着云梯的战士,分成四路,两路向城东墙的南段,两路向城东墙的北段,以最快的速度奔去;又有数十人推着两架撞车,亦举着半截船、盾牌等为防护,向着城门也喊杀冲去。
黄君汉、刘德威等到得东边营的辕门时,城东攻城部队的云梯已经架在了城头上。城南,也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杀声,是城南攻城部队的云梯,亦架将到了城南城头。
两人回顾了眼,下了马,步行入营。
他俩带来的亲兵留在了营外。
沿着营中宽阔的主干道,行约里许,转到中军帐边上,即是营中望楼所在。
苏定方、张怀吉、李良前引,黄君汉、刘德威进到望楼。登到楼顶,迎面一人等候。这人年二十多岁,未着甲,戴黑幞头,穿紫布袍,收拾得干净利索,英气外露,可不就是李善道!
“黄老兄!洛口一别,多久不见?老兄着实把愚弟想坏了!前接魏公令旨,知魏公将劳老兄与刘将军,与我共取河内,老兄你不知,把我高兴成什么样子!今日本当出迎老兄,无奈闻老兄到时正整兵出战,因未能亲迎,兄幸勿罪!”李善道一把握住黄君汉的手,欢喜地笑道。
李善道的地位,今非昔比,莫说他是因事不能出迎,他就是摆谱不出迎,黄君汉也无话可说。
却见李善道这般亲热,往日在瓦岗时,俩人的关系原也不错,黄君汉心里暖和和的,笑道:“攻城事重,军务要紧,魏公令我与刘将军到了河内,从总管之令,亦理当先来拜谒。”
李善道目转刘德威,说道:“这位想必即是刘将军了?”
刘德威也没披甲,弯腰叉手,行礼说道:“末将刘德威,拜见总管。”
李善道松开黄君汉的手,赶忙把他扶住,上下打量,笑道:“久闻将军大名。昔尚在瓦岗时,就曾闻将军从裴公讨淮左贼,手斩贼率李青珪,威名远震。今终得一见,幸甚至哉!”
阵斩李青珪,是刘德威之前为隋将时,最为得意的一次战果,不过时转势移,他於今也已成为了他早前所骂为“盗”的“群盗”之一,但好在李青珪与瓦岗、李密都没甚么勾连,再则李密现已自称魏公,建立了政权,与“群盗”早已不同,此事提一提,无甚关系。
刘德威恭谨地说道:“李青珪,无名之徒,纵杀之,不值一提。何能与总管尽歼薛世雄三万精兵,生获杨善会,兵锋所向,所至皆克,连下名都,席卷诸州,早已然是威震河北相比?”
李善道夸奖刘德威,举的是他杀了一个“群盗”的战绩为例;刘德威颂赞李善道,举的是他连败隋将、连克隋郡的战绩为例。两人对对方的赞誉,较以两人原先之身份,倒是相映成趣。
要说起来,歼灭薛世雄部、打下清河城这两场仗,尤其歼灭薛世雄部这场仗,的确是李善道至今为止,所打过的一场最大的野战方面的胜仗。
可在听到刘德威的此誉后,李善道却极是谦虚,摆了摆手,笑道:“刘将军有所不知,清河之战,也就算了,河间一战,我实胜得侥幸,至今回思起来,犹后怕不已!这些,无须多言。”
却原来是薛万彻、薛万均兄弟都在望楼上。
李善道心细,不想他兄弟两人因为刘德威提及“薛世雄”之此话而别扭之故也。
请了黄君汉、刘德威坐下,李善道正要再开口说话,一阵欢呼的大喊声从营外传来。
众人举目,望向营西。
遥遥望得,是架在城东南段的两架云梯中的一架上头,一个披甲的战士,攀援如飞,快已爬到城头!传来的欢呼大喊声,侧耳听之,是营外两阵数千将士在喊“杀上去,杀上去”!
黄君汉一跃起身,到望楼边上,按住扶栏,紧张地眺望着,惊喜说道:“要攻上去了?”
这个战士刚刚爬上城头,忽见一个守卒的军将跳起来,挥刀向他砍去。这战士用刀格开了这一刀,但冷不防另一个守卒向他长矛刺来。矛应是没有刺透铠甲,然被这冲力冲撞到,这战士手一松,从云梯上摔了下去。城墙上高数丈,这一摔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黄君汉“啊,啊”地叫了两声,惋惜地说道:“可惜,就差一点!”
跟在这个战士后面的那个攀梯兵士,继续向上爬,但守卒已经反应过来,石头、滚木、桐油、金汁等纷纷向下打去。这架云梯上的战士遮拦不住,又好几个也掉了下去。
数千将士的呐喊声,渐渐降低。
黄君汉回到胡坐上坐下,拍着大腿,犹在为差一点就攻上城头而叹惜不止。
张怀吉等刚也都起身,去到望楼边上去看了,这会儿亦各自归坐。
李善道没起身,他往城东墙处眺望了几眼,安定地说道:“我先对城中已做招降,城中不降。其虽城内士气现当低落,但好歹河内也是郡治,一仗估计是打不下来的。适才得以突进城头,无非是因守卒慌张,一时得隙耳。本来今天亦没想将城打下,却也无甚可惜。”
刘德威对他的镇静自若,不禁又感惊奇。
黄君汉答道:“倒也是。方才已听李小郎、张道长说了,今天只是总管初攻,试城防虚实。且待随后总攻,以河内外已无援,总管胜兵之威,必能一举攻拔。总管,俺敢请也参与总攻。”
“黄老兄,你以总管称我,不觉见外?我盼着老兄来,与老兄一叙多月别情,叙我相思之苦,老兄到了,却以此称我,未免冷冰冰矣!”李善道与黄君汉开玩笑,说道。
黄君汉感其亲厚,便也笑道:“是,是俺不对。总管……,不,二郎勿要见怪。”
“这就对了!以前在寨中时,老兄怎么称我,现还怎么称我就对了!”李善道请他与刘德威喝茶,自亦抿了口,由着城下攻城,换了个话题,问出了最关心的事,问道,“老兄、刘将军,魏公统领诸部,已还回洛口。我听说王世充等率部进追。现下不知洛口的情势何如?”
黄君汉说道:“正要与二郎说,前不久,打了场胜仗,拔掉了一个多半年不下的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