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旗部十人,京卫的待遇不错,有两间卧室。换了边军,十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不是稀奇事。据府中的老护卫们说,一到夏季,那味儿能熏死人。
朱时泰被带到了卧房外,军士随即回去了。
“……听闻要来个新的小旗官,说是本事不差。”
“老子不管那么多,无论是谁,也得先赢了我再说。打不过我的,就算是皇子来了,老子也不认。”
“王靠山,你特娘的还真以为自己是虎贲左卫第一勇士不成?”有人激愤。
“李吉,别拿你那破弓冲着老子比划,就你那箭术,不等你张弓搭箭,老子一刀就能把你给枭首了。”
“别吵了。”
“老田,怎地,你不服气?”
“王靠山,真特娘的以为自己是靠山王不成?再啰嗦,信不信爷爷晚上把你弄了。”
“呵呵!老田,若非看你老了,老子此刻就成全你。”
“能让人安静读会书不?”一个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传来。
“哟!咱们小旗部的大才子杨胜终于开口了,老子还以为你瞧不起咱们这些厮杀汉呢!”
“我是武学学员,自然也是厮杀汉。不过厮杀不厮杀的看个人本事。不是口头叫嚣。”
“怎地,要不比划比划,让老子看看武学教授了什么杀人手段。”
“武学教授的是万人敌!”
“万人敌,什么东西?”
“兵法,统兵之法,用兵之法,用兵之道。”
“狗曰的,你越说老子越糊涂。”
听到这里,朱时泰干咳一声,里面安静了下来。
随即他走了进去。
室内是大通铺,此刻几个军士坐在上面,靠近窗户边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手中还拿着书卷。
站在中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军士,看着颇为桀骜。他回头看着朱时泰,怪笑一声,“来了个公子哥?”
坐在通铺上的一个有些廋削的军士,他手中拿着长弓,慢慢磨蹭下来,“李吉见过小旗。”
两个老卒,一个看着四十余岁,脸上有道伤疤,看着有些狰狞,另一人比他小点,看着有些冷漠。
两个老卒的反应最快,就在朱时泰进屋的同时,他们也下了地,行礼。
“田方,张德,见过小旗!”
其他几个军士赶紧下来行礼。隔壁闻讯赶来三个军士,纷纷行礼。
“我叫朱时泰!”
朱时泰背着包袱,“另外,我不是公子哥!”
桀骜的军士说道:“王靠山见过小旗官。”
靠窗的杨胜把书卷收了,“杨胜见过小旗。”
朱时泰看着这些军士,心中的焦虑和惶恐突然消散……二叔说过,你无需去焦虑任何事儿。事来了,应它,接受它,和它共处。
事去了,送它!
万般焦虑恐惧,当你直面此事时,你就会发现,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直面它!
拿起它!
朱时泰发现此时自己正如二叔所说的那样,积攒了许久的焦虑和担心,消散一空。
直面它!
朱时泰把包袱放在通铺上,缓缓说道:“上了沙场,若是不能同心同力,只会害死袍泽。方才谁说的要给我一点颜色看看?”
王靠山说:“是我。”
他已经做好了被呵斥,乃至于被责罚的准备。
但不好意思,你可以利用上官的身份责罚呵斥我,但老子依旧不服你。
朱时泰淡淡的道:“我不知谁给你的勇气,不过既然来了此处,想来若是不动手你等是不会服气。别诧异,老子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
不过我乃上官,要动手,也得我开口。至于你……王靠山!”
“在!”王靠山不由自主的站直了。
“军中将领有人擅长领军,有人擅长奔袭,有人擅长临战机变……有人擅长武勇,人无完人,人无全才,无十全十美……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挑衅,如何统御麾下?”
朱时泰看着众人,“前唐时李靖可以武勇闻名?不曾,可他麾下猛将如云,无人不服。”
李靖的名气太大,王靠山也知晓,他不服气的道:“李靖乃是名帅,领军厮杀无双无对,小旗难道还想和他比肩不成?”
“我自然不敢与他比肩。不过论用兵,你连给我牵马的资格都没有。”朱时泰冷冷的道:“不服?”
“是。”
“那便出来。”
朱时泰把麾下都叫出来,“一边五人,多一人……杨胜暂且退出。”
“好!”王靠山兴奋的脸上的痘痘都膨胀了起来。
……
“小国公进去之后就和麾下发生了争执,随后和麾下打赌,一边五人演练。”
蒋庆之安排的人传来消息,朱希忠面色微变,“庆之……”
他的儿子从小就在安乐窝中长大,哪里经历过这等底层争斗。老纨绔担心儿子甫一上任就被麾下给个下马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也别忘了,下面的人也准备好了下马威和杀威棍。
军中只承认强者,若是朱时泰败了,从此在虎贲左卫再无立足之地。
成国公府的继承人刚进军中就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传出去朱时泰不用做人了。
“淡定。”蒋庆之的目光在地图上。
“哥哥我没法淡定,庆之,若是大郎败了……”老纨绔过来,急切的道:“拦住他们!”
蒋庆之缓缓看着他,摇头,“我是能拦住他们,可你想过没有。大郎从小就被你们夫妇护着,未曾经历过风吹雨打,这样的继承人,你难道能放心?”
“我知晓这个道理,可……”老纨绔扼腕,焦躁不安。
“人的成熟,是在无数次磨砺中,毒打中走出来的。”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那不但是你的儿子,成国公的继承人,也是我的侄儿,我的弟子。我比你更在乎大郎在军中的前程!”
朱希忠颓然坐下,“罢了,罢了!”
“要有信心!”蒋庆之莞尔。
“大郎未曾经历过这些。”朱希忠有些急躁。
“你可知我教授了他什么?”蒋庆之笑道。
“这个我还真没问过。”朱希忠觉得那是蒋庆之和儿子之间的事儿,他不好偷师。
“统军之法,厮杀之法,战略,战术……老朱,这是战术。论战术……”蒋庆之眉间出现了朱希忠熟悉的睥睨之色。
“我的弟子岂会败?!”
……
“往左侧突入!”
王靠山带着四个军士突然转向。
可朱时泰仿佛未卜先知,带着四个军士转向,正好堵住了他。
麻痹!
这是王靠山第五次失败。
他恼羞成怒,“杀过去!”
“夹击他!”朱时泰毫不犹豫的带着田方夹击王靠山。
擒贼先擒王!
田方硬扛了王靠山一拳,朱时泰这个看似公子哥的小旗突然暴起。
一个扫堂腿就把王靠山扫倒,就在王靠山想爬起来时,朱时泰腾空而起,一肘砸在他的脑袋边上。
王靠山被溅起的泥土迷了眼,他一动不动。
朱时泰起身,“若是沙场之上,此刻不是这一肘,而是一刀。”
田方后退,另一个老卒张德低声道:“如何?”
田方揉着自己的手臂,方才他硬挡了王靠山一拳,此刻有些痛,“简洁,不啰嗦……我最怕这位玩什么手段。沙场之上瞬息万变,什么兵法……更多靠的是本能。这位小旗官……不错。”
王靠山爬起来,看看众人,面色涨红。
“说话!”朱时泰冷冷的道。
二叔说过: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统御麾下不可一味怀柔,当用霹雳手段时,就要毫不犹豫……
若是王靠山不认输,朱时泰已准备好了霹雳手段。
王靠山犹豫了一下,“我……输了!”
朱时泰指着校场,“跑十圈!”
此刻校场上空无一人,去跑十圈……必然会被人看笑话。
朱时泰看着众人,“王靠山挑衅却无人规劝,可见你等并未把他当做是袍泽兄弟,一心只想看他或是我的笑话。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上了沙场后,谁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样的同袍兄弟?全体都有!”
众人站直了身体,不由的抬头看着这位新扎小旗官……像是个公子哥般的小旗官。
“都跑十圈。”
朱时泰率先开跑。
王靠山等了一下,嘟囔道:“老子用得着你陪不成?”,但他随即跟上。
陈德颔首,“有点意思啊!”
田方笑道:“刚柔并济,是有点意思。走,不,跑起来。”
……
“伯爷。”
消息再度传来,“小国公大获全胜。”
“好!”老纨绔差点蹦了起来,然后矜持的道:“果然是我的儿。”
蒋庆之呵呵一笑,朱希忠干笑道:“庆之,果然是你的弟子。”
“有人跑操了。”外面有人喊。
朱希忠的随从进来,“国公,小国公带着麾下在跑操!”
“为何?”
朱希忠出去,远远的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带着麾下绕着校场跑。
“下马威失手,三把火中的第一把火。”蒋庆之负手看着自己的弟子,问:“如何?”
颜旭叹道:“可惜下官需统军,不能跟随伯爷学兵法。”
“跑起来!”朱时泰回头喊道。
他无意间看到了这边的父亲,以及二叔。
他想招个手,但旋即忍住了。
我此刻不是国公府的小国公。
而是大明军中的小旗官。
朱时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