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想响蔓儿再正常不过。
毕竟人生在世,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拎着刀子出来闯荡,不图名,不图利,难不成是闹着玩儿?
这出名求利的方法有很多种。
有些是一根筋,想着凭借手里的刀子,硬生生打出名堂。
也有的心思活络,知道这江湖玩的不仅是刀子,还有规矩和人情世故,花花轿子众人抬,名声是从别人嘴里传出的。
于是,钻营此道的人就越来越多。
大庭广众下请教,就是一条路子。
注意是“请教”,不是“挑战”。
这又成了两码事。
别人虚心求教,你总不好下重手,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传出去名声不好。
而来“请教”的人,被打败后也毫不生气,反倒会心悦诚服称一声“自愧不如”,自此替你扬名,甚至会大方掏钱,请吃饭,请喝酒。
今后跟人说起,免不了一声感叹,“那谁谁谁吧,我知道,确实厉害,当年还曾过手,一招惜败。”
这话一说,就是自抬身价。
而被挑战者的名声,也会越来越响。
说实话,虽然有蹭名声之嫌,但也没什么坏处,对双方都有利。
但对李衍来说,却成了大问题。
而且,还很恶心。
这些人专挑大庭广众下出没。
你能想象,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突然蹦了出来,以老师之礼相待,请你赐教的模样么…
离开龙泉驿没多久,就突然跑来一堆人“请教”,态度恭敬,彬彬有礼,马屁声不断。
一个两个还能忍。
接连不断出现,就已干扰了他的行程。
李衍毫不遮掩行藏,想吸引的可不是这些人。
……
果然,眼见李衍一脸鄙夷,年轻刀客不怒反喜,立刻恭敬拱手,大声道:“在下知道,自己本事不济,配不上与李大侠交手,但还是想请您不吝赐教。”
说完,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得意。
这番话一说,李衍若是不答应,就是高傲自负。而且还提前埋了伏笔,打不过也很正常。
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
挨一顿打,叫一声好,今后出去就有的跟人说,想接一些活,身价也能提高不少。
李衍也气乐了。
在武当山上,他听过个小故事。
三丰真人当年名闻天下,上门讨教者络绎不绝,甚至玄门术士也干起了这种事。
以至于,武当山至今还有规矩。
若要请教,必须得一步步从底层弟子开始,不能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指名道姓,要跟人家祖师请教。
即便这样,三丰真人也被逼得无可奈何,行走天下时,穿的邋里邋遢,嬉笑怒骂,没个高手样。
虽说只是讹传,但也说明了这种人的麻烦
李衍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碰到这种事。
好在面对这种局面,前辈们早已总结出两个套路。一是让徒子徒孙设下门槛,二就是亮一手绝活,至少能挡住一部分人。
想到这儿,李衍抓着瓜子,一个翻身从客栈窗口纵身而下,来到大街上。
“好!好!”
周围百姓顿时纷纷叫好。
那年轻剑客,眼中也漏出一丝欣喜。
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李衍并未出手,甚至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只是嗑着瓜子走到一个老宅前。
五凤溪老镇年代久远,这家不知从哪里搬来旧码头条石,压在墙下为基,青苔斑驳,看上去就坚硬异常。
李衍一边吃瓜子,一边捏着瓜子皮,指尖微颤发力,竟将瓜子皮刺入了青石中。
一颗接着一颗,形成个“李”字。
周围立刻鸦雀无声。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老百姓虽然不懂,但这手着实惊人,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脆软的瓜子皮,怎么能够刺入青石。
而懂行的江湖中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是将浑身暗劲爆发,集中于一点,达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表现。
而李衍这一手更难。
瓜子十分清脆,稍不留神就会断裂,况且还施加了强横的劲道,所以要想刺入青石,劲道掌握,必须妙到毫厘。
至少达到化劲,才能做到这一点。
江湖中人,一辈子蹉跎,能达到化劲者,资质机缘缺一不可,足以在一方做个武林大豪。
就像当初的周老猴子一样。
只要不招惹到强敌,日子过的别提有多舒坦。
在场的江湖客,不少人眼神变得复杂。
他们所见化劲高手,大多垂垂老矣,若正值壮年,那就是天赋异禀,谁都不敢小瞧。
眼前这李衍,才多大啊…
将来说不定是青史留名的高手!
至于那“讨教”的年轻剑客,更是脸一白,不敢再说废话,灰溜溜钻入人群中逃走。
相差太大,再玩这套也只会沦为笑柄。
李衍没有理会,而是看向周围。
“不碰瓜子,不伤石,能取出来再找我!”
说吧,吃着瓜子转身进入客栈。
这也是一种江湖规矩。
想上门蹭名声?
行!但要按我的规矩来。
若是做不到。
哪凉快哪待着去!
……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五凤溪码头,虽说比不上重庆的朝天门码头,但也是人流众多,自然缺不了吃喝玩乐。
但这边又不是什么富贵地方,留下过夜的,要么是江湖客,要么是跑穿的商旅和船夫。
辛苦奔波,舍得花钱的也不多。
因此,码头上的茶楼食肆,大多比较简陋。
就连窑姐,姿色也要差那么几分。
但热闹程度却一点也不输。
夜色缭绕,江雾浓浓,河边渔火点点,古镇内茶楼酒肆灯火辉煌,划拳声,吆喝声不断。
客房内,李衍正在喝茶。
蜀中人爱喝茶,他一路上也学了一手。
这边玩的是盖碗功夫茶,盖、碗、托称“三才碗”,寓意天、地、人三才合一。
投茶,注水,翻转茶碗,眼花缭乱。
自斟自饮,倒也颇有一番趣味。
然而,他脑中却想着其他事。
自从白天亮了那一手,果然轻松许多,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来骚扰。
但这些人,都无足紧要。
李衍能感觉到,自己始终被人监视着。
白天现身时,背后甚至隐隐发凉,就像有一柄利剑顶在后面,随时要将他捅个对穿。
这是有人在做法监视。
但对方手段高明,他至今没找到人。
这一路上,肯定是凶险重重。
说不定早有人布下了陷阱。
李衍知道,这些人在顾忌什么。
无非是怕自己召唤阴兵。
他们显然要布局,将这个优势抵消。
但他们同样不知道的是,李衍的罡令早已用完,至今也没接到任务,手中根本没这张牌。
所以,必须摸清暗中之人底细,彻底有了把握,才能出发前行。
第一步,就是要将监视自己的人干掉!
以往这种事,都是吕三的任务,根本不用他操心,现在却只能靠自己破局。
想到这儿,李衍起身拉开门,对着楼下呼喊道:“小二,再给我送点热水来。”
很快,小二便端着热水匆匆上门,满脸殷勤,点头哈腰道:“少侠,水来了。掌柜说了,有什么吩咐你尽管提。”
李衍哑然失笑,“行,再给我弄点酒菜…”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木桌上写了几个字:一斤土纸、竹签、浆糊。
小二也是个伶俐人,虽不清楚李衍为何要这样,但却会意没有说破,而是点头笑道:“少侠您稍等,酒菜过一会儿就到。”
说罢,就匆匆出了房门。
李衍微微一笑,取出“龙蛇牌”把玩。
这就是他的第二个依仗。
有了此物,对方一些远程的咒法就找不到目标,也探查不到他的术法气息。
如果没猜错,对方是用了手段通过别人观察。
正好,针对性进行克制…
……
千米之外,一座破旧仓库中。
地上铺着黄布,上面画八卦,四周点灯烛。
一名七八岁的孩童盘膝坐在中间,上身赤裸,用朱砂画完血色符菉,双目紧闭,两手合十。
而在这孩童前方,则放了个米框子。
里面堆满五谷,中间插了个八卦镜,四周插着小旗,八卦镜前方还点着一盏引魂灯。
但见一名黑衣老道,口中念念有词,用干枯的手掌在小孩眼睛上轻柔,同时左手掐诀。
“看到了吗?”
“师傅,看到您手在发光。”
“继续看,瞧仔细了!”
老道一声冷哼,童子顿时皱紧了眉头。虽然闭着双眼,却好像要努力看清楚什么。
终于,童子开口道:“我看到了一扇窗户。”
“窗户里有什么?”
“只能看到人影,像是在看书…”
二人一问一答,正是监视李衍的术士。
这种手段,在金门中叫圆光术士。
通过乩童来监视探查。
一般来说,大部分都是江湖骗子。
手段一般的,会找个徒弟跟自己配合。
厉害点儿的,则会找问事的人家中童子,手掌上抹些迷幻药,再配合言语陷阱,让童子说出家中事。
看到的百姓大多会上当。
但真正的玄门术士,则是用秘法配合神目童子,也就是觉醒了意神通或眼神通的孩子。
此术玄妙,但对乩童伤害不小。
正经术士一般不屑于使用。
仓库内除了这一道一童,旁边还站了几人,个个眼神阴沉,气势不凡。
蜀王府画脸谱的怪人,赫然就在其中。
“这小子还真有闲心…”
听到李衍在看书,一名身材壮硕的黑脸汉子,顿时忍不住嘲讽道:“惹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赶紧跑,真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
“三头六臂不至于。”
旁边一名书生模样的老者摇头道:“但那活阴差的阴兵,谁看见了都头疼,若不引出此物,老夫是不敢动手。”
这些人,都是蜀王府收拢的旁门高手。
他们奉命来夺回“如意宝珠”,同时斩杀李衍。
之前已想了个招,用秘宝遮掩,在船上放置火药包,等李衍一上船,就炸他个粉身碎骨。
但出乎意料,李衍被那些挑战者拖住了脚步,同时也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只能继续监视。
画脸谱的汉子沉声道:“查清楚了没?到底是哪方势力在放消息,捧杀这小子?”
“不清楚。”
另一名妖艳的女子摇头道:“传的人太多了,没找到源头,偶然抓住点线索,但知情者全被灭了口,动起手来比咱们还凶狠。”
黑脸汉子则冷笑道:“这小子到底招惹了多少仇家,不懂江湖规矩,即便有些天资,也活不了多久。”
言语间,难掩嫉妒之色。
画脸谱的怪人则撇了一眼,“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我倒有个招,说不定能直接干掉他!”
“他不是放话,要上门挑战者先取出瓜子吗,这东西可难不倒诸位,以讨教为名,他总不会动用阴兵,就趁着比武弄死这小子!”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方法也算不错,就是太丢脸。
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隐藏身份杀人无所谓,但在大庭广众之下玩这一手,今后必被人耻笑。
虽然说投靠蜀王府,但也都不是光棍。
这么玩儿,手下的弟子都没脸见人。
而且这小子,也不是软柿子。
万一失手…
一时间,竟无人回应。
“罢了,我来吧。”
黑脸汉子看了看众人,冷声道:“都得了蜀王好处,办不成事,拿什么给人交差?”
“王兄所言没错。”
“王兄出马,必定手到擒来!”
众人毫不吝啬说起了奉承话。
这黑脸汉子不是旁人,正是蜀地莲花教教主。
莲花教源于湘西,算是道武结合的民间法脉,以请神上身的武法闻名。
当然,蜀地莲花教,比起湘西本教远远不如,甚至还闹过矛盾,所以才投靠蜀王。
而这位蜀地莲花教教主,是出了名的嫉妒心重,连弟子都容不得,看到李衍这种,自然恨不得杀之为快。
“好!”
傩面怪人点头道:“既然王教主出马,那我等就拭目以待,早点办完差,也给裴道友报仇!”
定好计划,众人便纷纷离开仓库。
他们自持身份尊贵,不愿待在这儿受罪。
而且,也怕李衍用阴兵一网打尽。
仓库中,只剩下道人和童子。
“人还在吗?”
“回师傅,人还在。”
……
客栈房间内,烛火幽幽。
一个纸人坐在桌前看书,身上散发淡淡气息,味道和李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