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月妩的生辰,按照宫中旧历是要小小的开宴庆祝一下的,入席的通常是几位宫中女眷,宫外的郡主,肱骨大臣家的千金小姐,有阶品的命妇,通常这样的小事除非皇帝有兴趣,否则一般都不会邀请。
今年的宴会非但陛下要来,而且排得甚为郑重,提前三五日内务府派人来装点东宫的主殿麟德殿,挂上大红的幔帐,大殿顶中央用水红色的丝带团成一朵巨大的绸花,垂下一挂巨大的水晶灯,这一盏水晶灯是用八十一盏小灯串联而成,一时间,宽大的麟德殿如同白昼一般。仙鹤铜盏中填满香油,一应排上五福来临方酒樽,三尺宽,七尺长的黄金嵌琉璃坐榻,二十四扇凤凰来仪的金雀屏风。
大殿中摆满了一簇簇在温室中被催开的各色牡丹,青砖地面铺着厚厚的丝绒地毯,各个墙角都放着火盆,盆中填满了无烟的钢碳,整个大殿温暖如春。兽脑香炉之中缓缓溢出檀香的味道。
虽是初春时节,可这麟德殿却是一片春意盎然,不似隆重的宴会那般,月妩同杨广早早入了席,虽然今日是月妩生辰,她也只穿了一件藕荷色镶嵌宝蓝色琨边的外衫,用纤细的银丝绣着凤凰暗纹,鹅黄色的襦裙,裙裾绣着雪白的琼花,如同九天飘落凡尘一般。发髻上只别了一只玉蝴蝶。淡扫蛾眉。
一旁的兰陵今日倒是一副盛装,石榴红的衣裙,银丝线的凤穿牡丹图案,高耸入云的发髻上是攒丝八宝金凤冠,凤凰口中衔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妆容精致,艳丽夺目露出来的皓白手腕上还套着羊乳白的玉镯。
“兰陵你今日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月妩惊讶极了,指了指兰陵那一身灿烂夺目的装扮,在她记忆中兰陵最讨厌那些厚重累赘的宫装,沉甸甸的首饰,她今儿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父皇命尚衣局制出来的,你以为我想这样啊!”兰陵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僵住脖子一动也不动,眼睛死死盯住眉心那颗微微晃动的明珠。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好难受!”兰陵扭了扭酸痛的腰。“我以为是多大点事,害得我白白穿成这样!”兰陵痛苦地努努嘴,月妩便低笑着用银签字扎了一块蜜饯递到她唇边。“我估计今夜就只得我穿成这样!”兰陵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微微垂头。
“喏!有人比你夸张得多!”月妩向着殿门口使了一个眼色,便听见元宝高唱,“陛下驾到!”众人急忙跻身跪着恭迎皇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兰陵微微觑了觑眼,自己父皇左侧的玉贵嫔满脑袋都是珠钗头饰,发髻后面足足有六对发簪,艳红的衣料上的金线在灯光下十分扎眼。右侧的宣华夫人却出奇地平淡,一根丝带松松绑起三千青丝,一袭秋水碧的衣裙。
“她这是替金玉坊做宣传么?还是在个人珠宝展示?”兰陵看着蔡明珠那一身华贵得出奇的服饰,抽了抽嘴角。
“玉贵嫔是在替你父皇宣扬大隋有钱呢!”月妩听了差些噗嗤笑出了声,连忙抬起袖子挡住嘴,脸颊都笑得有些发疼,这兰陵忒幽默了!
“家庭小宴,众位爱卿平身!”杨坚君临天下地抬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谢陛下!”众人拜了拜!
月妩最是讨厌这种宴会,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梭巡在大殿四周,却直直瞥见了大司空杨素身侧的宇文化及,他也是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视线交接,月妩赫然一笑,急忙将视线移开,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一盘糕点。
这宫中的宴会真是百年不变的流程,先是对皇帝一番歌功颂德,继而大家按顺序恭祝太子妃芳华永驻,恭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伉俪情深,月妩强打起精神,与杨广接受众人的敬酒,三五巡之后,月妩有些微醺。揉了揉额头!
一番歌舞之后,高位上的帝王突然开口道:“宇文爱卿,你家大公子病情如何?”这么一问,众人没来由地一怔楞。
“回陛下!犬子尚且卧病在床,犬子无福,辜负陛下一番美意,恳请陛下降罪!”宇文述战战兢兢地跪倒,不知陛下缘何提起这件事,长孙郡主已经嫁到了太原李家,这件事理应一笔带过啊。
他冷汗涔涔,背心已经有些湿透!
“哈哈……宇文爱卿不必惊慌,爱卿同朕出生入死为大隋建立下了赫赫奇功,是朕没有考略恰当爱卿两位公子的婚事,朕自罚一杯!”没来由地杨坚端起酒樽一饮而尽。让殿下的宇文述惴惴不安。
宇文述满心疑惑,但还是端起酒樽满饮一杯。
“你家的二子倒是年少英才!”没来由地,杨坚笑吟吟地望着沉默寡言的宇文化及,满目赞赏!
“犬子何德何能,得到陛下这番赞赏!”宇文述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朕膝下单薄,很羡慕爱卿有这么一个儿子,爱卿可愿意将你这个儿子分朕一半?”杨坚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了悟,陛下这意思分明就是要招赘宇文化及为驸马,不由得,一阵阵锐利的眼风在兰陵和宇文化及之间来回。
月妩身后的月宾心“咚”地漏掉一拍!神色有些慌张地望着对面的宇文化及!泫然欲泣。
一旁的兰陵双手握拳,紧紧攥住袖子,抹了胭脂的面颊上露出惨白的脸色。死死抿住嘴唇。
“臣惶恐!”宇文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那朕就将掌上明珠兰陵下嫁给你可好?宇文化及?”杨坚目光抖擞地望着宇文化及。
“陛下!微臣一介草莽,怎么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还望陛下……”宇文化及跪倒大殿中,深深一叩首,目光如同泰山压顶不弯腰一般坚定。
“宇文化及……”杨坚沉沉一嗓子打断宇文化及即将出口的话。这宇文家太不识好歹了,先是宇文智及为了拒绝长孙玲珑装病,他不是不知晓,念及长孙玲珑的品性,他还有几分愧疚。如今自己要将宝贝女儿嫁到他家,他竟然还拒绝让皇家颜面何存?
杨坚越想越气,握住酒樽的手关节发白!
“陛下,这宇文化及太不识好歹了!”身侧的蔡明珠拉了拉杨坚的衣袖,想要趁着杨坚发怒煽风点火,却被杨坚一眼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父皇,儿臣不愿意!不愿意!”兰陵突然站起来,气汹汹地盯着杨坚。
“住嘴!婚姻大事岂容你多言半句!”杨坚素来溺爱这个女儿,今日她这么一闹,大大滴驳了自己面子。因着帝王颜面,她狠狠训斥兰陵。
“父皇凭什么不问儿臣的意思就将儿臣像货物一般送来送去!母后若是在定然不会这样,我恨你!我恨你!”兰陵肩膀发抖,早已是满面泪痕,那些红胭脂被泪水湿了,像是一道血痕。
“大胆!”杨坚一声怒喝。她这个女儿这般大了,还是如此任性,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哇……你被狐狸精迷住眼了,母后才去了没多久,你就急慌慌地娶了两个狐狸精来欺负我……”兰陵一听哭的更厉害了。也顾不得许多,抬起袖子就是一抹脸,脸上更是花得一塌糊涂。
大殿中安静极了!只听得间兰陵的啜泣声,杨坚气得脸色铁青,拳头青筋暴起,蔡明珠一副受了委屈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怜爱,宣华夫人面上有些赫然,难为情地垂下头。
“陛下,公主这般侮辱臣妾,你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还有什么脸活……”蔡明珠哭哭啼啼假惺惺地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死狐狸精,臭狐狸精,在江陵没选成晋王妃,就勾搭我父皇,你还要脸么?”兰陵气急了,挽起袖子就要上去修理蔡明珠,蔡明珠很害怕地往杨坚身后躲了躲。
兰陵这番话如同一个惊天大炸雷,将殿中众人雷得外焦里嫩,这是哪出?两父子夺妻?感情还藏着一桩宫廷秘辛!一时间目光刷刷刷地落在杨广身上,杨广有些难堪,高位上的陈馥郁头低得更凶了。
“大胆!还不给朕跪下认错!”杨坚怒极了,手直打颤。气急败坏地看着这个骄纵得不成样子的女儿。
“我偏不!”兰陵固执地撅起嘴!“兰陵!”月妩拉了拉兰陵的衣袖,生怕闹得翻天覆地。
“不要你管!”兰陵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月妩,月妩没准备地一下扑到在矮几上,瓜果酒水落了一地。
“兰陵!”杨广气急了,面若寒霜恶狠狠地瞪着兰陵一眼,连忙扶起被推到的月妩,宇文化及眼中闪过一丝疼惜。
“我、我不是故意的……”兰陵被杨广的眼神吓到,也不知自己如何气昏了头竟然推了最要好的月妩。一时间很愧疚。“你没事吧?”兰陵就要伸手拉月妩,却被杨广躲开。
“闹够了吗?来人!给朕拿下,狠狠打三十大板!”杨坚气急了,准备有生以来第一次教育这个不成器,没规矩的女儿。
兰陵一看动了真格的,慌了神,提起裙子,小兔子似一溜烟的没了影。
“臣妾不活了!……”蔡明珠开始哭哭啼啼地闹,要求杨坚给自己讨回公道。
“住嘴!”杨坚正是烦闷到了极致,啪的一巴掌狠狠落在蔡明珠脸上,顿时蔡明珠雪白的脸颊上起了红红的五道痕迹。
“滚……”杨坚一把推开蔡明珠,他不忍心真的打兰陵板子,就将气全出在撞上来的蔡明珠身上。蔡明珠今日丢脸丢到家了,捂住脸在两个侍婢的跟随下,讪讪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