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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夙愿

    1988年,新的一年来到了。

    然而对于华夏内地老百姓来说,在这个年份最初的月份中,他们的感受却并不如何美好。

    因为这一年,国内的老百姓们,首先从电视新闻里感受到了新形势的新闻冲击波。

    各地火车、飞机事故频出,一些让人悲伤的重大新闻开始通过电视传播,使得大陆内地习惯了只听好消息的观众在精神上产生了极其震撼的感受。

    按老百姓们私下里的话说,也许就因为这一年是龙年,才会在各地频发这些“飞机亲嘴,火车打滚,轮船沉底”的灾难。

    所以尽管电视让这些灾难性事件第一时间为国人所知,这其实是一种传播方式的进步。

    尽管针对这些事故,国内各地的各级单位分别及时采取措施,也作了妥善处理。

    但那些大量充斥在民间,类似于玄学的众说纷纭,还是给即将到来的春节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人心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而且这还不是灾难的全部,就在年初,居然还有疫情发生。

    尤其还是发生在共和国人口最多的城市,差点就使得整个城市停顿,这就更是给了共和国重大的打击。

    敢情今年1月,沪海居然爆发甲型肝炎,而且来势汹汹。

    短短两个月里,全市就有三十万人感染,损失至少4亿元。

    就连浙江也有7万人发病,可以说在华东地区及全国引起社会性的恐慌。

    事后经过调查证实,此次甲肝爆发的原因,是为沪海市民食用来自启东沿海的被污水污染的毛蚶所致。

    发病的另一主要原因在于沪海城市人口密度过高,城市建设老化,地下排污系统落后,才致使传染病爆发后得以迅速流。

    另外,由于1987年共和国整体的政策方针是紧缩,外部世界的那些资金又拼命往那些产生巨大的资产泡沫的地方涌去。

    所以整整一年,国内的经济发展势头也不行。

    在1987年,吸引的外部投资的数量远远小于我们的预计,破产倒闭的国企倒是各地频出。

    实际上,有太多的厂子因为产品过时,缺乏创新能力,积压产品越来越多,很多都到了快要破产的边缘了。

    而这些厂子的工人虽然没心没肺的成天打牌,一点不发愁,笃定了自己抱着铁饭碗,国家肯定不会让大家没饭吃。

    但收入偏低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既然是勒紧了裤腰带,只能靠喝粥过日子,自然心情就不会好。

    哪怕不用干多少活,基本上这钱算是白拿,也快活不起来。

    尤其是快要过年了,兜里比脸还干净,这年还怎么过?

    再乐天派的人,面对这种日子,也难有个笑摸样了。

    背后骂主任,咒厂长,太正常不过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正因为这些不好的天灾人祸都聚集在了1月份发生,经济上的矛盾在这个月突显,才会导致全国老百姓的心里都认定了这个月份是个“灾月”。

    私下里无不默默的祈求这一年可千万别是个“灾年”就好。

    这种晦涩的心情,大概也正如刚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狠心留在了京城的米晓冉一样吧。

    她这次带着孩子归家,其实并没有在京城住太久,不过寥寥一个星期,就怀着对父母的歉疚,怀着对未来无限迷茫和巨大的经济压力,又踏上了重返美国的飞机。

    她不想走,她舍不得自己还在吃奶的孩子,也愧对自己的父母亲人,可不走又不行。

    她要去美国挣钱,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要让赵家人好好看看,她这个大陆姑娘不是讨饭的乞丐。

    她要证明自己不用出卖人格,也能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才。

    然而这一切都只有她回到美国才能实现,她要留下就只能给孩子贫寒的生活。

    所以她没办法,只能暂时和自己的孩子分离,否则又能怎么办呢?

    至于她所带走的一切,除了对于自己亲生骨肉牵肠挂肚的思念。

    除了父母亲人用她当初寄回来的钱,给她凑上的三千美元的盘缠。

    也就是赵汉宇的舅舅汪大东答应为她和赵家人协调矛盾的承诺。

    以及一封出自汪大东亲笔,便于她在美国的KFC打工的一封推荐信了。

    有了这封信,起码她不至于没有饭吃。

    应该说,这件事多少还让她有点欣慰。

    赵汉宇毕竟还有个念着亲情的舅舅,愿意尽力帮忙而不是伙同赵家人一起坑她。

    看来不是所有的美国人都是像赵家人一样,那么没人味儿的。

    而她也必定会把这份善意和帮助牢牢记在心里,等到日后有机会再来报答了。

    不过,这就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就只想一件事,下了飞机后该怎么办?

    无依无靠的她,今后再没有爱她的丈夫可以依靠。

    面对冷酷的世界,孤立无援的她只能靠自己在美国打拼了。

    而且她还必须要活的好,必须在孩子四岁之前挣到一定数目的钱才行。

    这就是她未来几年生活的全部,是她要努力去实现的目标。

    到底能否做到,她其实并不知道,也没有太多的信心。

    但是,她必须去试试。

    为了她的孩子,为了母子团聚,她别无选择…………

    当然,有人走就有人来,有人前途渺茫,就有人意气风发。

    不得不说,同样的一个1988年,其实也不是一切都不好。

    至少这个年份的谐音彩头不错,如果按照花城人的读法是“发发”。

    对有些正在行大运,越来越旺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年份。

    就比如带着老婆回到京城准备过春节宁卫民,一下了飞机,就从来接他的罗广亮和小陶嘴里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京城的邮市真的如他所料,又要火起来了。

    而且又是生肖票不声不响涨在了前头。

    目前的市场上,金猴单枚重返三百元,鸡单枚一百二十元,狗单枚七十五,猪整版三十。

    然后就是老鼠和牛,已经变成了八块五和八块一版。

    虎和兔也已经恢复了票面价值。

    就连人人嫌弃的“熊猫”也开始有人要货了,价格蠢蠢欲动,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票面价值的四五成、

    那对他们来说,同样是四五成的利啊。

    最妙的是,宁卫民通过国际邮包弄回国内的日本生肖票居然也卖得极好。

    不知是猎奇心理释然,还是有人盯上了想收集筹码坐庄。

    反正宁卫民从日本以平价买回来的一千版日本虎和日本兔差不多都卖出去了,他们从中也挣了至少一倍的利。

    这无疑就证明了一个显而易见道理。

    有的时候想从邮票上挣钱,其实真的不用太在乎这些邮票比它们的票面价值涨多高去。

    因为只要筹码的成本够低,以足够便宜的价格收上来,一样就能够大赚特赚。

    对此,宁卫民也是像罗广亮和小陶一样的高兴。

    尽管他如今的身家已经是以亿来计算的,按理说,分分钟都能挣个几十万,不该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可问题是,他的财富大多都在海外,那些钱都是他用来在全世界范围割韭菜的。

    真想要弄进国内来,既不划算,也不便利,而且没准还会为他惹出额外的麻烦来。

    毕竟以国内的意识形态而言,还很难接受冒出一个土生土长的亿万富翁来。

    所以他该藏着还得藏着点儿。

    他在国内保证自己的安全,主要是靠三条。

    一方面是把自己国内的财富尽量藏在艺术品里,变得不那么惹眼。

    一方面是靠着皮尔卡顿的买办身份给自己在服装和工美艺术品行业里获得的额外收入打掩护,这可以让人把他的私有财产当成皮尔卡顿公司的。

    最后一条,也是多亏有了松本庆子这个日本媳妇,能让他更方便的以吃软饭的借口和拍电影的手段避免很多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了,即使他这么干,也没人能够指责他什么。

    因为除了闷声发财,毕竟在京城他还做了很多公益性的事情,而且还是持续性的。

    像捐赠回流文物,投资陈佩斯的电影,出钱为年轻人开连锁的读书社,聘请专家编纂宫庭饮食的文化资料,为支持工美行业的发展为老匠人们拍纪录片,尽量挽救一些即将流失的民俗行业和传统技艺,以及和农业大学合作,开发本地具有经济价值的农作物和家畜品种。

    这一切的一切也都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持,他不想点办法挣钱怎么行?

    哪怕是参与邮市投机,他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

    那些炒邮票的韭菜,不割白不割,他们的钱,不赚白不赚。

    赚到手再投在这些公益性的事业上,一点都不亏心啊。

    要知道,马三立的相声段子里那能发三十多斤十变馅儿月饼的马大善人可是杜撰的。

    而他这个能每年把上百万的真金白银砸在不挣钱的“虚事儿”上的宁大善人却是真的。

    他要不是靠这手,又怎么可能,只为情怀就养活了这么多不能马上看到实际效益的产业啊。

    所以邮票要涨,又有的炒了,也就意味着他今年支持这些公益事业的资金出处有了着落,多了募集渠道。

    他自然很高兴,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邓丽君,她高兴的事儿和宁卫民大不相同。

    她快乐的源泉,是意外得知自己做梦也想要在天安门唱歌的夙愿,居然这次一来京城就能心想事成。

    敢情在日本的时候,宁卫民就告诉过她,说天安门比较特殊,不对外开放,一般人可没机会上去。

    她要上去也不是不行,估计得特殊申请,会麻烦一些。

    对此她半信半疑,今天刚坐上汽车,她就主动跟罗广亮打探天安门的事儿,想知道是不是像宁卫民告诉她的那样。

    结果还就是这么巧,罗广亮居然笑呵呵告诉她,宁卫民的话已经是老黄历了。

    他说今年元旦开始,国家就宣布天安门对外开放,允许人们上去参观了。

    价格大概内地游客十块,外国人和港澳台同胞三十块,只要花钱买票,谁都可以上去一次。

    到了上头别说唱歌了,甚至完全可以在城楼上模仿伟人,挥挥手,喊一喊“人民万岁”这样的口号呢。

    于是这么一来,邓丽君哪儿有不兴奋的。

    她心血来潮就像个激动的孩子,非要马上就去天安门,她要和麦灵芝先买票上去体验一下再说。

    不过宁卫民对此却很犹豫,他怕带着邓丽君擅自行动,而且还是去那么敏感的地方,会让有关部门不满,为稳妥起见,他还是希望邓丽君按照原计划先去芸园休息,等他请示了有关部门,再给她做这方面的安排。

    但邓丽君哪儿是那么好摆弄的人啊。

    她这个金牛宫的女王,一旦较真就绝不后退,哪怕宁卫民是她的老板都一样。

    在其软磨硬泡下,甚至成功拉着松本庆子来当说客,最后宁卫民无奈至极,也只好由着她任性了。

    但是,到了地方,宁卫民就有了新的说辞了。

    因为邓丽君和麦灵芝都穿的不多,只是外面大衣,里面毛衣而已,何况城楼上又比下面风大,如今即便是中午,也是能冻冰的温度了。

    坐车里和车外面可是两回事,他可不想这两个没见识过北方冬天的妹子给冻在城楼上。

    但他的话对已经铁了心的邓迷糊能管用吗?

    人家压根就没把京城的冬天当回事,还和麦灵芝有说有笑呢。

    对于宁卫民的反对,和友善的建议,邓丽君完全是按照日语中所说的“自信满满”来措辞的。

    “你就不要担心,我们也带够了衣服的,待会儿穿上就好。嗯,来以前,我可是有研究过的。京城过去十年的气温变化情况都在我的脑子里。这个时间的平均最低气温应该是零下三到四度,大阪最冷的时候可比这里还冷呢,我们应该没问题。”

    听到前半截儿,宁卫民稍微松口气,但下一段让他觉得这里面有一点儿什么潜在的问题,虽然没抓着毛病在哪儿。

    后来才明白,这个邓迷糊是真迷糊,完全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了。

    没福气生在红旗下的她,至今都不懂什么叫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结果,她和麦灵芝各加了一件衣服就下车了,然后买了票在西北风呼啸的天安门城楼上,也就站了不到十分钟,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对活宝就成了哆嗦的树叶子。

    两个人一边用脚跺得地砖咚咚直响,仿佛在搜索这下面有无什么通道工事,一边用无助的眼神向陪着他们上来,原本要为她们拍照留念的宁卫民求救。

    “哎呀,这京城的零下怎么和大阪的温度不一样阿?”

    那没法一样,披着罗广亮军大衣的宁卫民忽然发现了邓丽君理论的漏洞所在,大阪和京城的冬天概念完全不同。

    大阪的那地方,冬天是往地上扔球,碰地面就弹起来。

    京城?那是垃圾股跳水好嘛,一家伙砸下去就不动窝了……

    还有,大阪有西伯利亚来的西北风么?

    再耐寒的人,她也耐不到刀枪不入的地步阿。

    没看我们威风凛凛的哨兵还都是棉大衣,棉帽子裹个严严实实嘛。

    你们两个居然敢普通大衣御寒就敢往这地方跑?那不自找倒霉吗?

    要说还是自己媳妇聪明,松本庆子压根就没下车,和罗广亮一起留车里吹暖风呢。

    所以宁卫民也没别的招了,赶紧招呼俩活宝下去吧。

    唱什么歌啊,在这儿她唱不出歌来,别看是亚洲歌后,也就剩下牙齿打架的声了。

    幸好是周围没有记者啊,也幸好她们还带了帽子和墨镜,否则,就邓丽君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和单薄的衣服所赚来的回头率,闹不好就让城楼上的人给认出来了。

    没别的,宁卫民的军大衣也贡献出来了。

    这俩人一起披着,几乎是满脸鼻涕眼泪从城楼上跑下来的,钻进汽车就跟鸵鸟一样再也不说话了。

    真是爬城楼时,兴致勃勃,下城楼时,屁股尿流。

    好在俩人醒悟比较及时,没有继续她们的行为艺术,好好缓了一阵就暖和了,回去也没发烧。

    否则宁卫民都不好跟上头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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