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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晚了一天

    叶无坷被三奎推了一把,可他还是反应过来顺势一转又挡在三奎身前,几支弩箭飞来,砰砰砰的击中叶无坷胸口,连续重击之下,叶无坷向后仰倒。

    此时众人尽皆力竭,被围困之中似乎再难脱身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后悔,为了救同胞而有所牺牲是不该被计较得失的事,这是每一个大宁的军人,乃至于每一个大宁百姓都在二十年来自然而然就凝聚起来的信念。

    他们逐渐靠拢,背靠背的形成防御。

    从大宁到疏勒,再从疏勒到黑武边关。

    千里,无畏。

    重伤之下的赤缪却还有力气,他不可能放走杀死世子的叶无坷。

    阔可敌厥鹿不仅仅是武沛亲王的独子,是被黑武汗皇誉为未来家族柱石的天才,也是他的弟子,是他倾尽心血教了十年的弟子。

    虽然阔可敌厥鹿因为太过聪明反而不喜欢专心习武,这一点让赤缪有些气愤,可弟子就是弟子,十年感情又怎么可能不浓烈。

    就算是他死了,也要把那个杀死世子的宁人碎尸万段。

    艰难的俯身将落地的阔刀捡起来,赤缪忍着剧痛一步一步的走向叶无坷,厮杀之中的众人全都看到了,也全都在拼了性命的往叶无坷这边汇合。

    可黑武人数百边军围攻之下,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三奎抹了抹嘴角的血,眼看着那把阔刀落下的时候他发力往前一扑,用肩膀撞在赤缪胸膛上,然后他才注意到赤缪胸口还有半截剑锋露着。

    那是之前叶扶摇一剑从赤缪背后刺穿留下的承天剑!

    三奎不顾断指的危险,想要攥着那把剑往下拉,可后背被赤缪一把攥住后扔了出去,这个一路从无事村到长安,再从长安到黑武边关的年轻人,眼神里也出现了一抹无力。

    他从无事村一路打听着到了长安,问长安村怎么走,离开大宁之后又一路打听着往北,问疏勒村怎么走,得知叶无坷追杀黑武人进了荒漠,他又一路打听着黑武村怎么走。

    终于赶上了,却好像,无能为力。

    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村子外边竟然有那么可怕的对手。

    嘶吼着的赤缪一刀朝着叶无坷斩落,三奎咬着牙起身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替叶无坷挡住。

    那年,趁着村子里人少,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乱匪闯进无事村,抢走了不少女人和孩子,是姜头的父亲一人一刀杀进深山老林,将所有人都救了回来。

    那天三奎就在其中,他亲眼看到了姜头的爹身上插着箭和乱匪厮杀的样子。

    也是从那天开始,奎爹奎娘告诉他,他这条命是叶家的!陈家的人,命都是叶家的。

    他死可以,姜头不能死,蒜头不能死。

    他扑过来的时候那一刀已经落下,他无法扑开叶无坷,只能用自己的身躯替叶无坷去挡那一刀,他也知道自己的身躯不可能挡得住那一刀,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再来一万次也没有别的选择,若姜头必须死,那他也要死在姜头之前。

    这一刀,势必会将两人同时斩开。

    叶扶摇的喊声,苗新秀的喊声,那么多人的惊呼声,都在不远处响起。

    可也压不住那一槊破空的铮鸣。

    那是一杆漂亮的让人只要看了就挪不开视线的大槊,光是槊锋就有近三尺长,明亮如水,冷寒如冰,就在叶无坷的眼前过去,然后又在他眼前擦出一串火花,将那柄落下的阔刀直接挑飞出去。

    少年将军纵马而来,手中的大槊挑飞阔刀之后又横着一扫,在扫的同时槊锋旋转,以宽面将叶无坷和三奎都扫到一边去了。

    下一息,那大槊再次扬起,在赤缪的咽喉上一戳而过。

    再下一息,那槊锋挑着承天剑从赤缪的身躯之中抽离出来。

    少年将军回马将大槊往回一拉顺势挂回马鞍一侧,左手伸出来正好将承天剑接着。

    至少上千大宁骑兵呼啸而来。

    这些骑兵显然和本就已可称之为大宁精锐的边军还不一样,每个人都极壮硕,冲锋之际并无呐喊之声,沉默的像是一群杀神降临人间。

    一个冲锋就将黑武边军击溃。

    但这支骑兵没有继续追杀黑武人,而是形成队列将所有宁人都救了回来,他们压着后阵缓缓回撤,将众人护在身后。

    少年将军俯身看向叶无坷:“叶无坷,我们见过一次。”

    叶无坷的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那天鹰嘴峡里的厮杀,就是这个少年将军,以一杆大槊好像杀穿了鹰嘴峡也好像杀穿了整个人间。

    “今日之事。”

    少年将军朝着黑武人那边大声喊道:“无论起因如何,大宁边军接了,若要厮杀,你们集齐了大军之后,我就在边关等着。”

    说完后他看了看地上那两具尸体,一具是黑武世子阔可敌厥鹿的,一个是被他刺死的黑武巨人赤缪。

    “走。”

    他俯身伸手把叶无坷拉起来:“你是二十年来第二个穿着军服杀到黑武边关外的人,很了不起。”

    叶无坷看向他,少年将军微微点头:“第一个是我。”

    赤缪战死之后,黑武人已有些怯意,他们在城外又不如宁军人多,所以无奈之下也只能带着赤缪和阔可敌厥鹿的尸体返回。

    千余名骑兵护送着叶无坷他们往回走,队列严整。

    “你杀到黑武边关的那次是什么时候?”

    骑在马上的叶无坷忍不住问了一声。

    少年将军平静回答:“四年前。”

    叶无坷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少年将军的样貌,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

    少年将军道:“我十五,刚到边军当斥候。”

    他说:“我跟那个黑武的大个子交过手,也见过一次阔可敌厥鹿,那次也是在漠北,那个大个子叫赤缪,带着阔可敌厥鹿熟悉斥候应该干什么,他应该是阔可敌厥鹿的师父。”

    “那次我们两个交手不分胜负,他要护着他的主子所以没尽全力,我要追杀杀了我同袍的黑武斥候所以也没有过多纠缠,那天他们两个是在远处看着,本想阻拦我......我没能杀了赤缪,赤缪也没能拦得住我。”

    说到这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不是在炫耀,而是在告诉叶无坷,不必担心什么后果,四年前他就已经杀到过黑武边关之外一次了,也是在那边关外,一刀将杀了他同袍的黑武斥候斩落头颅。

    他说这些是让叶无坷知道,身为军人,尤其是边军,如果你在敌人面前低头,那敌人不会因为你低头你退缩而跟变得客气起来,哪怕追到敌人家门口也要让敌人看到,大宁的边军不会退缩,不会低头,更不会认输。

    那天,他们这一队斥候奉命在漠北巡查,遇到了黑武人斥候的埋伏,十五岁的少年与同袍们落入十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一把横刀杀穿出去的时候,他的同袍都已阵亡,这少年便追着那些黑武斥候猎杀,从漠北猎杀到黑武边关,最后一个,就是他在边关城外一刀把头颅剁下来的。

    如果他计较着此举会不会引发两国交战,那他就不会一口气追到千里之外。

    如果你不这样做,你敌人才更有可能把兵锋直指你的祖国。

    “是我慢了些。”

    少年将军语气之中尽是愧疚,可这慢了些又与他毫无关系。

    “风沙。”

    少年将军看向叶无坷道:“你们往北来的时候应该遇到了。”

    叶无坷点了点头。

    少年将军道:“风沙起的时候我们在乌马汗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弥泓城外与你们相见,可风沙在乌马汗国更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风,昏天暗地,无法辨明方向,人不能走,马也不能走。”

    他看向叶无坷,又看向伤痕累累的众人。

    “晚了一天。”

    这四个字,如此沉重。

    也许这就是天意,这个世上总会有些事根本不是人力能完全算准的,哪怕筹谋这件事的人有着天下最聪明的头脑,也无法预料那天意无常。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趁着乌马汗国的汗王不在的时候,将最亲善黑武的乌马汗国一举击溃,然后就能赶往弥泓给叶无坷他们撑腰,如果有他们在,疏勒人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亮出刀锋。

    可是那场风沙实在是太大了,漠北没有多少能让大地稳固的花草树木。

    这里是大地的疮疤。

    而且漠北的风无常,连常年生活在这的人都不可能预测出哪天会有飓风。

    叶无坷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谁也不该被责备,活着的死了的都不该被责备,从乌马汗国一路杀到这救他们的边军骑兵,在来之前又经历过多少次厮杀了?

    他们没有提一个字,只是自责。

    “还不能回家去。”

    少年将军对叶无坷说道:“漠北诸国,会有更多汗王或是使臣到弥泓迎接大宁的使团,只不过这次他们谁也不敢再有什么歪心思,他们会跪在弥泓城外迎接,不跪的,可以不存在。”

    叶无坷知道,少年将军带着的队伍,比叶无坷他们做的更多,多的可能无法计算出来。

    他们在疏勒弥泓已经那么惨烈了,少年将军的队伍杀穿漠北诸国又是何等的惨烈?

    漠北诸国中不只是乌马汗国这一个亲善黑武。

    “将军,你叫什么?”

    叶无坷问。

    少年将军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等到了长安我们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他催马向前,很快就到了队伍最前边。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做那个开路的人,为他的同袍劈开风,斩开浪,用手中的一把长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这支骑兵,似乎才是真正的先锋。

    叶无坷看着那少年将军的背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咧开嘴,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几个字。

    “好他妈的,疼。”

    在他身后,一群同样是身负重伤的家伙,不管老少,在听到叶无坷疼的喊出声后全都看过来,有人默默的点了点头,有人傻乎乎的笑了笑。

    确实疼。

    可不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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