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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偷看

    暴雨倾盆,拍打着芭蕉嫩叶,节奏杂乱无章,顺着耳道淌入胸口,纠缠起同样如擂响动的心跳,无休无止。

    尘泥遭了雨水冲刷,翻开两道沟壑,泛起腥涩中夹杂了丝缕清香的自然气息。

    宋吟闻不习惯,“啪”地抬手关了窗,被卫辞以环抱的姿态带回里间。他邀功似的解释:“上回害你受了寒,今日可不会了。”

    娇嫩的面颊陷入了锦被,十指无意识地绞着,已然发不出声音。

    “渴了?”卫辞大发慈悲地将人翻转过身,掌心轻托起她的后脑,将沁凉的茶水缓缓喂入她口中。

    唇齿盈香,喉间刺辣得以缓和。

    宋吟一饮而尽,小手拨开他垂落的发,幽怨抬眸:“你今夜发什么疯,怎么没完没了。”

    他置若罔闻,抽出软枕仔细垫在宋吟头上,意味不明地问:“可歇够了?”

    “什、什么?”

    卫辞嘬嘬她的唇,嗓音因亲吻而模糊不清:“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你难道不想多——几次。”

    有心省去的字眼,却似惊雷炸响在耳畔。

    宋吟努力睁开迷离的眼,满目残影,而卫辞点墨如漆的双眸,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像是要将她的一颦一笑悉数刻入心底。

    霎时,心绪混乱不堪。

    她张臂勾住他的脖颈,两颗心坦然相接,不舍与依恋在此刻达到顶端。

    卫辞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如溃于蚁穴的河堤,轰然倾泻。可他生平第一次将谁放在心上,满腔沸腾的情意不知如何诉说,只能轻抚她乌黑的发,一声接一声地唤道:“吟吟,吟吟……”

    重复而单调,却也低沉又缱绻。

    她无暇顾及眼尾晕开的涟涟泪意,软声回应:“公子——”

    不知第几回浸入浴桶中,宋吟涨红了脸,有气无力地承受搓洗,仿似变成了破布娃娃。

    她软绵绵道:“幸而是在锦州,否则,唾沫星子便能淹死我。”

    毕竟,高门大户之内,白日宣淫与夜夜笙歌随意拎出来一个,就够她吃一壶。

    卫辞眼神软了软,待回至榻上,难得郑重地同她讲起私事,说道:“此番来锦州,是因我的府邸尚在建造之中,又不想同双亲待在一处,干脆躲了出来。”

    “是么。”宋吟困乏地应和。

    “嗯。”卫辞摸索到她的小手,蛮横地挤入指缝,方继续,“待我回京安顿好一切,再将你接过去。届时,没有婆母压在头上,你还能像如今这般自在。”

    他难得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宋吟掀眼扫了一扫,继而悠哉悠哉地阖上,含糊道:“明日几时的宴席?”

    “夜里。”

    “那你晨起了莫要弄醒我。”

    宋吟装作不经意地侧身,避开卫辞的目光,以免被窥见她此刻眼中难以掩饰的冷淡。

    纵她是此间的原住民,也不信卫辞方才那番“真情流露”。待回到京中,面对父母诘难、贵女求和,他怎么可能记挂着遥远锦州,共枕过一段时日的外室。

    床第间的话,听听便罢。

    /

    新上任的县令邀了锦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特为卫辞践行,女眷亦可随行。

    宋吟身为外室,看似与诸位夫人尊卑有别,却因是卫辞房中人,无有谁能高过她去。往夸张了说,打狗尚且要看主人,便是迎上卫府奴仆,在座各位也需得摆出笑脸。

    卫辞见她对两个铺子很是上心,闲暇之余书不离手,有意借此机会为她撑腰,顺道与众女眷搭上线,广开客源。

    因着重视,刚过了晌午,桃红便来府中为宋吟上妆。

    又听苍术来报,道是胞妹苍杏人已到了锦州,还携了不少京中时兴的珠宝首饰。宋吟挑捡着相衬的用上,自铜镜中对上桃红的眼:“今日我便去给咱们桃花面打打广告。”

    “广告?”桃红纳闷儿。

    宋吟启了启唇,斟酌着解释:“就是……活招牌,我不就是活招牌么。”

    桃红与她朝夕相处十年,早已习惯了冷不丁冒出来的生词,倒是外间的卫辞蹙了蹙眉,沉吟着把玩手中的银色匕首。

    碍于男主人在一旁,又是个不知深浅的贵公子,桃红大气也不敢出,细声央求宋吟别再同自己搭话。

    宋吟无奈地耸耸肩。

    她早便让卫辞去书房,或是自己回小院,偏他不肯,盯梢似的寸步不离,真是没脸没皮。

    幸而她骨相优越,无需过多修饰,由桃红绾了清爽的凌云髻,再换上玉蕊赶制的衣衫,并未花费太长时间。

    桃红满意地瞧了瞧,只觉再多看上两眼,自己也要教她勾了魂去,遂揶揄地挑高眉头:“我先回铺子,你别让公子等急了。”

    “知道了。”

    桃红既已离开,卫辞便坦然绕过屏风入内,见宋吟正对着铜镜涂抹口脂。金丝衣带掐出极细的腰身,因是坐着,其下弧度更显饱满,宛如一颗熟透了的硕大蜜桃。

    卫辞胸中剧烈起伏两下,压住满心旖旎。

    “公子,你说桃粉衬我,还是绛红衬我?”宋吟拿不定主意,偏过头去问他。

    此番苍杏带来不少上乘的首饰,她选了点翠发冠,额前坠着碧色珠子,一张小脸极尽秀美,端的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卫辞俯身,抬指挑起她的下巴,凑近了瞧那水润润的双唇。

    宋吟眨眨眼,直白地问:“想亲我?”

    “咳。”他如梦初醒般撤回手,面色些微不自在,拒绝道,“我不想弄乱你的妆饰。”

    某人似未意识到,他难得窘迫的纯情模样,直直击入宋吟心底。她故作惋惜地勾了勾唇:“可是我想亲亲公子,如何是好?”

    卫辞喉结滑动一番,极快作出决断,一本正经道:“亲完再抹,也是一样。”

    说罢,克制地贴上她的唇。

    若宋吟不曾记错,这大抵是两人头一遭不含情欲地唇齿相接。

    卫辞既忧心弄皱了她的新衫,又不想蹭上双颊的胭脂,只好一手勾着她的下颌,便于迎合自己,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唇肉软而温热,仿佛在吮着香甜果蜜,怎么也吃不腻。

    且卫辞一改往日的急切,轻缓地吻着,仿佛在于无声中诉说着珍惜。宋吟被他罕见的柔情融化,几乎快要软成一滩水。

    如此纯粹地亲吻了许久,彼此眼角眉梢俱染上绯色,眸光更一瞬不移地黏着,意犹未尽。

    卫辞平复了呼吸:“晚上再亲。”

    他五官生得漂亮,遭宋吟索求过后,薄唇透红,有股子惊心动魄的美。

    宋吟不敢再看,慌慌张张地收回眼,选了常用的绛色口脂。

    /

    半道接上桃红,两人乘坐马车,卫辞兀自骑马行在前头。

    少年身躯高挑有力,宽肩窄腰,仅一个背影便知他绝非凡品。宋吟收回贼兮兮的打量,放下帘子,却见桃红一脸看戏的神情。

    “你做什么。”她讪讪道。

    桃红一向直来直去,掰着手指头说道:“我在数你一路上往外头看了多少次啊,啧啧啧,你们这般娇娇黏黏,日后相隔两地该如何自处。”

    宋吟摇头晃脑地背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倘若卫公子铁了心要接你去京城?”

    “他不会。”宋吟矢口否决。

    两人朝夕相处,又日夜深入交流,自然会产生朦胧好感。可在宋吟看来,好感弱于喜欢,喜欢又弱于爱慕,她尚且停在第一层,没道理卫辞经过短短两月便生出深厚感情。

    更何况,科技发达的后世,异地恋情也鲜有圆满。她与卫辞隔着千里之遥,淡薄的好感很快会随风消散。

    见桃红不信,宋吟压低了音量:“男儿志在四方,他回京后少不得忙东忙西。又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将来府里妻妾成群,再来几个貌美通房,惦记我做什么,闲的?”

    “话不能这么说。”

    桃红倒也无意做说客,纯粹不爱听她贬低自己,“我那日回去想了想,你这般颜色,去了京中仍是极美的,否则几位大人怎么都跟丢了魂似的。而且你性子好又聪明,我若是男子,只要娶你一个。”

    宋吟乐得合不拢嘴,打趣道:“那你扮作男子,我演糟糠妻,咱们夫妻双双把家还。”

    “免了,我如今心思都在铺子上。”

    ……

    开席之前,男子与女子并不同坐。

    卫辞将人送至廊下,不便往里走,众人识趣地散开,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隙。

    宽大袖摆掩住了相牵的手,他神色疏离,目光不知落向何处。远远看去,像是在提点自家不曾见过世面的外室。

    “你方才偷瞧了我八回。”

    宋吟忍笑:“公子若是不偷偷瞧我,又怎知我在瞧你呢?”

    卫辞高昂着头颅,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袒露情绪,却用唯有宋吟能听清的缠绵语调叮嘱:“再过两刻钟就开席,莫要乱吃东西。”

    “知道了,那我与桃红姐姐先进去。”

    他不情不愿地撤回手,睇一眼候在阶前的县令,潇洒转身。

    虽说面生,瞧宋吟一身绫罗绸缎,并着惊觉艳绝的容貌,众人皆默契地止了话头。迎着明里暗里的打量目光,她福了福身:“见过各位夫人。”

    “吟姑娘,快快请坐。”县令夫人刘氏约莫三十出头,生得慈眉善目。因自家夫君耳提面命多次,不敢怠慢,热情招呼着她与桃红入座。

    宋吟温温柔柔地谢过,顺势介绍:“这是替我打理铺子的桃老板,亦是我最好的姐妹,今日有幸能来赴宴,我却也十分忐忑,便央了她同来,还望刘夫人莫要介怀。”

    “铺子?吟姑娘开的什么铺子?”

    “是妆面铺和绣坊。”

    有刘氏牵头,加之宋吟今日的打扮得跟天女下凡似的,气氛逐渐活络,众夫人都打听起她的妆容与衣着。

    忽而,一身着鹅黄斗篷的富态女子“嗤”一声:“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你们竟也争着捧她臭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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