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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不是来演讲的

    “小春姐,我走了。”陆清璇按着裙子站在门口,“座谈会已经开始了。”

    “嗯,去吧。”

    宁春宴头也没抬,一门心思盯着手机。小王子已经5分钟没有回她消息了。

    陆清璇迟疑片刻,开口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过来上班。”

    宁春宴抬头,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说:“你放学后过来就行,弹性工作制。反正近几天先这样……毕竟我们手头还没有多少稿子。”

    陆清璇说:“需要我在院里号召一下吗?我可以让学生们多往杂志社投一投。”

    宁春宴说:“可以,不过我不想把杂志的调性弄成了南大的校园杂志,懂吧?学生们的质量也是参差不齐,若是收上来一大堆废稿,也还是得费你心思审。”

    陆清璇点头:“我会尽量用严厉一点的口吻,让他们有点自知之明。”

    对于她的认真宁春宴由衷高兴,但对于她的天真宁春宴不忍批评——她以前当过杂志编辑,见识过“雪片般飞来的稿件”是怎样的场景。

    大多数热情的写作者们根本没有自知之明这种东西。宁春宴当编辑那段时间身心被荼毒无数道。不干后偶然拿起以前兴致缺缺的那些“名家作品”,一读起来简直如饮甘澧一发不可收拾,原来这些人竟然写得这么好,是我以前有眼无珠了。

    陆清璇背后响起脚步声,她回头,看到一个颇为眼熟的面孔出现在楼道,是个女生。

    “这里是《新赏》杂志社吗?”那女生手里拿着手机问道。

    陆清璇回忆了一下:“刁怡雯?”

    刁怡雯摘下头顶的墨镜:“听说这里在招兼职编辑,你这是……”

    陆清璇让开门洞:“请进。我也是来应聘兼职的。小……宁主编就在里面。”

    刁怡雯走进屋内,见了宁春宴抬起手挥了挥:“好久不见,宁才女。”

    宁春宴放下手机坐直身体:“好久不见。”

    刁怡雯在她对面坐下:“我想来应聘编辑。”

    “你有编辑证吗?”

    “有,我有初级编辑证。”

    刁怡雯双手将小红本递上去,宁春宴看了眼日期:“刚考的?”

    “对,毕竟辞职后这几个月除了在家复习,就是考这个证了。”

    宁春宴抬眼看她:“你也辞职了?怎么,受王子虚带动了?”

    刁怡雯字斟句酌:“怎么说呢?算是受了一点影响吧。他30岁一人了,他都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我想,我这么年轻,不至于还不如他。”

    宁春宴闪着眼睛:“那你为什么想要辞职呢?”

    刁怡雯思考一阵子,抬起眼睛:“我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平庸的人。”

    “不辞职也可以变成一个不平庸的人啊。”

    刁怡雯摇头:“不,我在那个单位,单位里年纪大的都哄着我,同辈都巴着我,刚开始觉得很惬意,后来我突然发觉,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如我。不如我,所以我才会舒服。如果我想成长,必须去一个让我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那里就像一潭温润的泥沼,把人往里面吸,久而久之,你就被同化了。先前我也没察觉,后来王子虚在单位里发飙,我才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是和单位那些人同一副面孔了。我不想这样。”

    宁春宴喝了口水:“你给我的印象和之前完全不同。”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得有自我意识了。”宁春宴说,“有想做的事情的人才是完整的人,但是说不好是变好还是变坏,因为那件事也有可能毁了你。”

    刁怡雯说:“谢谢你。我希望变完整,所以对我来说是好的。”

    陆清璇本来是想去听讲座的,但脚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根挪不动了,干脆坐在一旁听两人谈话。

    宁春宴面露好奇:“你们单位领导后来怎么样了?张倩后来怎么样了?”

    刁怡雯说:“王子虚刚走,两个人就都被调查了。苟局长双开进去了;张倩给了个什么处分,请了长假,后来听说在单位歇斯底里砸东西,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于是把她调到一个很边缘的单位去了。再后来我就走了,没怎么了解。”

    宁春宴拍手笑道:“活该!不过张倩感觉轻了,她那人那么可恶,居然还能好好地在体制内任职,不痛不痒。”

    刁怡雯说:“对于她来说,政治生命被终结,等于她整个人生失去意义了。大家私底下还说,一个事业编辞职前能拉两个人级别这么高的下水,已经是奇闻了,很赚。”

    宁春宴撇了撇嘴:“很赚?他这属于自爆。搞自杀袭击一换一,能说赚吗?王子虚的编制也是编制啊!无非就是他们瞧不起王子虚吧?等着看吧,再过几年,他们就知道他们那点小池子只够养鳖,飞出来的才是蛟龙。”

    刁怡雯微微一笑,问道:“王子虚也来应聘了吗?”

    宁春宴点头:“他刚走。实际上我让他这几个月专攻他的作品,好好冲击一下翡仕文学奖,可能他会比较少来上班。”

    刁怡雯有些惊讶:“他还在打算冲击翡仕文学奖?你没有告诉他吗?他的对手石漱秋可是石同河的儿子哦。”

    宁春宴表情犹豫,说:“你也知道?我不打算跟他说,怕影响他的心态。”

    陆清璇直起身子。石漱秋是石同河的儿子?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炸裂的新闻。

    刁怡雯说:“如果我是他,我这次肯定就不参加了,作品留着等下次。你知道行政岗位有萝卜坑吗?这次也是萝卜坑,明知道是萝卜坑,还往里面跳,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宁春宴陷入了纠结。从理智上看刁怡雯是对的,从情感上她却不愿那样做。

    在她看来,知道石漱秋来头的情况下仍然将稿子投过去,最后即使没有拿到首奖,这也不算失败;避了石漱秋锋芒把稿子留到之后才发,这才是真正的失败。

    是该懦弱的逃掉,还是该愚蠢地死掉?人类在这两者之间永远做不好选择。

    ……

    座谈会进展到了提问环节。

    王子虚还在睡。

    坐在最后排的女生们早已开始走神,波浪头的女生问:“前排现在战况怎么样?”

    “别问。没乐子。”

    齐刘海女生掏出手机说:“有个外院女生在前排坐着,我问问。”

    过了会儿,她抬头说:“王子虚一直在睡觉。”

    后排女生中顿时浮起一阵嗤笑,长睫毛女生小声说:“幸好老章不在,不然说不定还要批我们作风纪律不良。”

    老章是她们的带班辅导员,嘴特碎,每周班会都能嚼他们两个小时。

    长睫毛女生手撑腮:“没意思,陆清璇也没来,我还以为石漱秋要表演了呢。”

    旁边女生赶紧拍她:“小声小声,看,石漱秋要起来了。”

    主持人点到第一排这边,石漱秋站了起来,对着话筒说:“雁子山老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雁子山轻轻点头。石同河他熟,但没见过石漱秋,没认出来。

    石漱秋说:“我其实是特不自信一人……”

    他说到这里,在场不少学生都笑了。

    雁子山莫名看着学生们,不明白笑点在哪。在场的大多是中文系学生,都认识石漱秋,他说自己不自信,相当于奥尼尔说自己不太会投篮,这是独属于小圈子的笑点。

    石漱秋接着说:“我写过不少,可能是敝帚自珍的心理,总觉得自己的东西最棒,拿给朋友看也都说好,可是具体能不能进到读者心里,我自己判断不出来,也没把握。我想问您也有同样的经历或者感受吗?怎样才能确定自己是写作这块料呢?”

    王子虚被声音惊醒,闭着的眼睛稍微睁开一条缝,旋即又闭上了。

    雁子山思索片刻,说:

    “你的意思大概是,你不自信,你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好不好,对吧?”

    石漱秋点头,雁子山接着说:“你拿给别人看,如果别人说好,看得如痴如醉,不是恭维也不是客套,就是看到心里去了,那就是好。”

    石漱秋对着话筒说:“雁子山老师,我刚才没说清楚,其实我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野心,想在文学上面写出点名堂来,让人们都记住我。那我怎么知道我能比别人写的更好呢?如果文学权威说我写得好,大众却说我写得不好,该听谁的呢?”

    主持人说:“这位同学想问有关文学价值标度的问题。”

    石漱秋捏起手指:“不仅是文学价值标度,我是想问一问,身为一个作家,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作品和价值?我创作许多作品,但发现我很容易陷入一种虚无主义当中。”

    主持人问:“这位同学写过不少作品?”

    石漱秋点头:“嗯,我目前是中国文协会员。”

    主持人目露惊讶,在场不少学生都移动目光看着他。

    石漱秋挺起胸膛。

    雁子山认真看了一眼他,但令石漱秋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问他的名字。主要雁子山顺带看到了石漱秋旁边的王子虚,这才猛然发现,他正坐在那里睡觉呢。

    雁子山心中带点郁闷:“我是这样想的。不同的人对文学有不同的取向,大家小时候都看童书,长大就不看了,这不代表童书不好。

    “我的意见是,你的作品,如果能写到一个人的心里去,对于那个人来说,你的作品就是最棒的。如果你能写到10个人的心里去,就是那10个人的宝藏。

    “如果你写的东西谁都不看好,只有你自己能懂,那至少那个故事是你自己完美的故事,它能满足你自己,它就有价值。”

    掌声。

    王子虚如梦初醒,迷迷瞪瞪地看了台上一眼,接着又看了眼旁边的石漱秋,赶紧坐直了身体。

    石漱秋接着追问:“那这样说的话,那些文学奖项,岂不是都没有意义?”

    雁子山说:“文学奖项当然是有自己的取向和趣味的,包括杂志。他们的任务更多是引导,引导读者去看对于他们来说值得看的作品。

    “我之前担任过一个文学奖项的评委,若干个评委,意见不统一,在一二名之间拉锯了很久,甚至为了评出一二名,单独重新开了一次评审。其实我到现在,也不觉得第二名比第一名的作品明显地差……”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眼台下的王子虚:

    “但是最后我还是把票投给了第一。因为平心而论,我认为第一名更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主持人问道:“您说的是上一届翡仕吗?”

    雁子山摇头:“实际上,那个文学比赛的头名……”

    他本来准备说那个比赛的头名就搁第一排那坐着呢,那货就是个活生生的作者标本,如果都按照他那样莽劲去写,不要考虑什么文坛地位之类,也许人生会幸福许多。

    只是话说到一半,他看了一眼台下的头名,发现他还迷迷瞪瞪的没醒,唉声叹气地摇头:“算了。”

    石漱秋就站在王子虚旁边,被雁子山这么一瞪,还以为是在看他自己,顿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主持人示意交换球权,话筒被传给了别人,石漱秋憋着一肚子郁闷坐下来,把旁边的王子虚吓醒了。

    王子虚问:“结束了吗?”

    石漱秋语气森寒:“没有。”

    王子虚揉了揉鼻子,头一歪,眼睛又闭上了。

    另一个学生站起来说:

    “雁子山老师,刚才石漱秋同学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就是我没有自信,特别是在被退稿很多次后,我的自信被摧毁了,连该怎么写都忘了。我想问问,您有遭遇过退稿吗?您被退稿之后,是怎么做的呢?”

    雁子山说:“当然被退稿过,那多了去了。我是草根出身,没啥背景,父母别说当作家当编辑,连看书都不看,他们对文学的理解就是识字就够用了。如果不是我拿稿费回家交给他们,他们还会一直认为我不务正业。

    “我一开始投稿的时候,一直被退。我一开始很不平,因为我觉得我写得跟那些杂志上的一样好,凭什么登他们的不登我的?我一度还很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后来我才想通了,不是我有问题。是我没关系。如果我跟他们写得一样好,那凭什么登我的不登他们的?我必须要写得比他们还要好,才有机会登上去。

    “所有人都会不自信,除非你有关系,如果你没有,那你身上必须具有一种鲁直——不管写得好不好,有没有回报,就一直写,像巴尔扎克一样。不断地写不断地投,直到你写得比别人更好。”

    又是掌声。

    王子虚转头问石漱秋:“还有多久结束?”

    石漱秋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

    王子虚揉了一把脸,用僵尸一样的表情盯着地板。椅子不行,睡得人太难受了。

    主持人宣布结束时,许多学生们都还意犹未尽,只有王子虚如蒙大赦。

    石漱秋霍然起身,冲向主席台,很快雁子山就被热情的学生们包围了。问答环节虽然结束,但他们还有问题。

    长睫毛女生转头说:“我们也去听听。”

    齐刘海女生:“走。”

    礼堂是个扇形结构,中间的圆心是演讲台,雁子山站在台上,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王子虚抱着个笔记本,站在圈外探头探脑。

    “嗨。”

    波浪头女生拍了拍他的后背,王子虚回过头,认出了她来。

    女生略带几分打趣味道说道:“刚才雁子山老师讲课的时候,你一直在睡觉?”

    王子虚一尬:“被很多人看到了吗?”

    女生说:“怎么不听,听不懂吗?”

    王子虚哑然,随后洒然点头:“对,听不太懂。”

    女生说:“刚才坐在你旁边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王子虚还没来得及问,那边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同学们,雁子山老师接下来还有日程安排,不能再留了,大家请疏散,让老师离开!”

    学生们一听,顿时嚷得更起劲了,王子虚受林峰之托要签名,不能放跑他,泥鳅一般挤了进去。

    “雁子山老师,麻烦给我签个名吧!”

    雁子山本来都夹起了包,回过头看到王子虚,步伐一顿,转过了身。

    旁边工作人员提醒:“雁子山老师,那边已经在等了。”

    雁子山说:“没事,我就给他签个名。”

    说罢,他抬眼看王子虚,道:“你也会要我的签名?”

    石漱秋一愣,转头看王子虚。听他的语气,雁子山认识这个打瞌睡的家伙?

    王子虚知道雁子山误会了,说:“那我要两个签名。”

    雁子山冷哼一声,掏出笔,说:“你果然来东海了?”

    王子虚说:“对,我来了。”

    雁子山给王子虚很是写了一段话,并且在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王子虚还没来得及看他写了什么,连声说:

    “我还有个朋友也托我找您要个签名,就是上次西河文会第3名那个,叫林峰,他想找您要个签名。”

    雁子山点头,又随便签了几笔。

    旁边有学生马上呐喊:“老师,也给我签个名吧!”

    余众马上附和。

    雁子山拿起笔,将笔帽轻轻盖在笔尖上,将笔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表示就此打住。

    “雁子山老师!”

    雁子山没有刚才讲话时那么亲切,到了台下,他整个人都往外冒冷漠的气息,转身从人群中径自挤过去。

    王子虚正准备把笔记本收回去,忽然被身后的女生三人组拍了一记:“雁子山老师给你签了什么?”

    他翻开笔记本,给她们看了几秒,随后收了回去,也匆匆出了礼堂门。

    石漱秋问:“写了什么?”

    女生们一时相顾无言,眼睛里有震惊,没有回答他。

    雁子山的签名写着:只要坚信自己,你将扫除眼前一切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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