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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内鬼出笼

    剑拔弩张!

    玄黑色的锦衣官差如漆黑的海浪,被赵都安劈开,却也将他送上风口浪尖。

    庭院中武夫气机震荡,绵密交织如蛛网,实打实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缉司!”

    张晗那张面瘫脸上,罕见地浮现疑惑:

    “你这是何意?”

    赵都安笑眯眯道:

    “张大人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按说,你乃是我的前辈,该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张晗沉默了下。

    视线逐一扫过诸人身上防具武器,破甲劲弩,忽觉风也冷冽起来:

    “我听闻,梨花堂今日似有任务,外出缉捕逆党,但不知真假。如今看诸位模样,却莫非怀疑,逆党藏匿于本官家中么?”

    赵都安笑呵呵道:

    “不敢。我只是怀疑,逆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晗愣了下:

    “你怀疑本官是逆党?”

    赵都安怅然道:

    “我起初也不敢相信,张兄竟便是藏匿于衙门中的内鬼,呵,事实上我也是今早才确定,否则张兄昨日便已被督公亲手擒下,倒也不至于苟活到今天。”

    他身高与对方相仿,但此刻却居高临下,幽幽叹道:

    “张兄,好歹同僚一场,我劝你还是放下武器,主动投降,随我回去见督公,乃至圣上,或念及你这些年功劳,从轻发落,但你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呵……”

    轻笑一声,周围弓弩齐齐发出弓弦绷紧声。

    侯人猛等人,手中刀也悉数灌注气机。

    杀气沸腾。

    神章境虽强,但猛虎亦架不住群狼。

    梨花堂官差们全副武装,防具武器加持,再辅以配合,的确有与神章境掰手腕的能力。

    见状,张家仆从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从后宅奔出的家眷也被官差持刀逼退。

    张晗独自一人,手持七尺剑,宛若站在漆黑海浪前的一块礁石。

    他沉声道:“赵缉司,各种或有误会,张某绝不会……”

    赵都安厉喝:“那就放下武器!”

    张晗愣住。

    赵都安脸上笑容悉数敛没,只剩阴沉暴戾,衣袖鼓荡,丝丝霸道气机弥漫:

    “伱当知晓,本官背后站着的是陛下!你若问心无愧,便丢下武器,随本官回去,否则……”

    他狞笑一声,抬手作势欲挥:

    “梨花堂!”

    身后,排成半圈,手持寒铁盾牌,充当步卒的官差踏步超前紧逼。

    双方逐步迫近,张晗身上武夫气劲也应激发出,手中七尺剑嗡鸣震颤。

    然而,这位牡丹堂缉司终归长叹一声,闭上双眼。

    “当啷!”

    七尺剑丢在地上。

    平展双臂,慨然道:

    “张晗俯仰天地,无愧于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蒙冤,便随你入狱又如何?待陛下,督公查明真相,定还我张家清白!赵缉司,动手吧。”

    赵都安举起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惊疑不定,递了个眼神。

    顿时有两名随从差役,胆战心惊上前。

    用准备好的一副专门对付武夫的,特制黄铜枷锁,将张晗脖颈,双手禁锢。

    直到彻底锁住,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确认其不会暴起杀人。

    “赵缉司,我尚未判罪,望你莫要惊扰我家中亲眷,更莫要惊扰邻里。”

    张晗说了几句,又扭头望了眼身后哭成泪人的家人,嘴唇动了动,终于转回头:

    “走吧。”

    旋即,却见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看他,并未接茬。

    周围锦衣没得到赵都安命令,也没动。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张晗皱起眉头:

    “赵缉司,莫非这点要求,也不肯?”

    下一秒,却见凶神恶煞的赵都安忽然哈哈大笑,张开双臂热情走过来,亲手为其解下枷锁。

    满脸真诚:

    “张大人忠心天地可鉴,赵某着实佩服。多有惊扰,还望担待。”

    张晗懵了,或哭泣,或绝望,或胆寒的张家人也都懵了。

    不只是他们,哪怕是有少许心理准备的锦衣官差们,也都愣了。

    心想自家大人是学过戏么,这脸说变就变。

    张晗茫然:“你这是……”

    赵都安笑道:

    “此事三两句说不清,赵某还赶时间,张大人且在家中等待消息,谨记督公命令,家中人切莫外出,以免发生误会。”

    说完,他一挥手:

    “撤!”

    大群官差如退潮的海浪,消失在门外。

    唯独留下半扇被破碎的大门,凄惨地悬在门柱上。

    门洞里,是簇拥在一起,泪水犹挂在脸上,于风中凌乱的张家人。

    ……

    ……

    马车继续行驶。

    车厢内。

    凭借超凡感官,将院中经过“听在耳里”的马阎表情先后经历了茫然,愤怒,疑惑,懵逼……

    最终转为复杂,看向返回的脏心烂肺的某人: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要诈出内鬼?”

    马阎大概看懂了,方才的一切,都是演戏,目的是欺诈张晗,若其武力反抗,便嫌疑巨大。

    而其选择了束手就擒,虽不能说百分百洗脱嫌疑,但也足够说明问题。

    “师兄明鉴,”赵都安笑道,“正是如此。”

    马阎平静道:

    “陛下派你进驻梨花堂,不只是升你的官,或帮诏衙解决顽疾,更还有查出内鬼的任务吧。”

    赵都安颔首:“是。”

    马阎叹息道:

    “所以,今日压根就没有什么‘逆党线索’,都是你编造出的,目的就是将他们彼此分开,逐一欺诈?”

    赵都安微笑:“是。”

    马阎疑惑道:“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赵都安摇头道:

    “不敢保证,但我知道,类似的手段,师兄你的身份用出来,未必好。甚至你可能也诈过他们,但没效果。可套路这个东西,并不是没用,而是要看谁来用,怎么用。”

    马阎盯着他:

    “你觉得,你用出来就能成?”

    赵都安想了想,说道:

    “起码我下的功夫更深,师兄你不也被我骗到了么?相信了,我真从那堆情报中,得到了逆党线索?”

    马阎语塞,他突然有所明悟:

    “你之前逼迫八堂向你屈服,之所以索要的是逆党情报,目的就是制造这个误解?让他们相信,你的确可能有所发现?信任今日行动的真实性?”

    这一刻,他终于看懂,赵都安入梨花堂以来的一系列操作:

    立威,与八堂对立,既是为了收服下属,也是在悄然铺垫。

    包括这段日子表现出的,嚣张跋扈,行事霸道却不乏智慧的形象,也在润物无声地,加深八個堂主对他的印象。

    唯有这一系列的前置铺垫,才令马阎对今日的“抓捕”未曾起疑。

    若舍去前面那些。

    赵都安入诏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禁足”,上欺诈套路,那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赵都安恭维道:

    “师兄明察秋毫。也正因连师兄都被短暂诓骗住,我才有信心唬住他们。

    试想,若内鬼就在其中,那么其必然明白,自己之所以被禁足,是因为您不信任他们,担心消息泄露。那怎样重要的线索,才会令师兄大动干戈?”

    马阎骤然眯起眼睛,接口道:

    “必是极关键的线索,所以他们会担心,会焦虑,会试图与其他同党联络,但又唯恐自己被监视,而左右为难。

    这时,你率人破门,说出那番话,会令其误以为,是你抓住了某些人,顺藤摸瓜,识破了其内鬼身份。”

    赵都安颔首,从果盘中递过去一只梨子:

    “所以,师兄你必须藏起来,否则一旦露面,既会令对方警惕起疑,也会因与师兄武力悬殊,放弃反抗,心存侥幸。”

    马阎接过梨子,沉声道:

    “而若只是你率领的这些人,会令其生出厮杀反抗的心思,不怕他不反抗,就怕他不敢反抗。”

    二人相视一笑。

    这也是赵都安第一次,在大太监脸上窥见笑容。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驶到了第二个目的地。

    “大人,石榴堂主的住处到了。”钱可柔的声音从车帘外传入。

    “这么快?”马阎愣了下。

    赵都安起身,朝车外边走边解释:

    “因为我制定的路线,本就最短。”

    三名重点嫌疑人:

    张晗,铁尺关,海棠。

    赵都安选择在“锦江堤”集结,就是因为路线上可用最短的速度,速通三家。

    否则,如此兴师动众的行动,必然被外界关注。

    一旦匡扶社的人察觉不对,进行传讯,哪怕他也派出人,暗中盯着各个缉司府邸。

    但仍有功亏于溃的风险。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聪明人,最多有些小聪明罢了。

    他真正赖以在这个凶险世界生存的,是前世锻炼出的凡事多想一层。

    以及将能想到的,所有流程节点,都提前安排好。

    这本就是大秘的基本功。

    ……

    “大人,就是这里。”

    钱可柔四人见他下车,围拢过来。

    赵都安抬目,望向前方一座靠在巷子边缘的院子,后门往外就是商街,往里是错综复杂的巷弄。

    “三个嫌疑人,排除一个,剩下的概率是多少?”赵都安忽然问。

    四名下属愣了下,齐声说:

    “当然是一半吧。”

    “不,是三分之二。”赵都安说了句违反逻辑的回答,嘀咕道:

    “我本来最怀疑的是海棠,但现在,必须得换一换喽。”

    从未听过“三门问题”的下属们茫然,只觉上司高深莫测。

    说出的话与神龙寺的和尚一般,充满了机锋。

    赵都安摸了摸官袍里的内甲,说道:

    “让弟兄们都十二分小心,不要逼得太近,发生意外,立即撤离,不要管我。”

    毕竟我有明暗两大保镖罩着……不是你们这群脆皮能比的。

    然而四名下属听到,却同时心头一暖:

    “遵命!”

    少顷。

    仿佛场景再现,赵都安率领一群鹰犬破开铁家大门,弓弩手封锁宅邸。

    甫一进院,便看到已做出戒备的铁家家丁,以及怒喝一声,拎着一杆长柄圆头擂鼓重锤,从房中奔出的石榴堂缉司。

    神章武夫,铁尺关。

    铁尺关身上覆着匆匆套上的皮甲,肌肉虬结,胡须如钢针,双手密布老茧,虬结的青色血管几乎要冲破皮肉。

    手中倒提重锤,怒目扫来,如猛虎下山,极具压迫力。

    “姓赵的!”

    铁尺关今日脾气格外暴躁:

    “你们要做什么?!”

    赵都安眯起眼睛,将上一场的流程,又走了一遍。

    然而,还没等他的威胁结束,便听铁尺关咆哮道:

    “少拿鸡毛当令箭,给老子滚!”

    赵都安面无表情,看了他几秒,忽然说道:

    “铁缉司,据我了解,你虽脾性火爆,但其实心有内秀,极少真的出格,今日却好似格外暴躁啊。”

    继而,语气一沉:

    “来人啊,给铁缉司降降火。”

    霎时间,刀剑鸣颤,盾牌手逼近。

    而这一次,沙场猛将般的铁尺关怒目圆睁的瞳孔却猛地掠过一丝决绝,狞笑道:

    “你要找死,怨不得人!”

    话落,一股沛然爆裂的气浪自他双脚下炸开,手中重达数十斤的擂鼓破阵锤呼啸飞出,直奔赵都安面门!

    迅如闪电!

    已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大人——”

    侯人猛等人大惊,纷纷便要向前营救,但境界上的差距,却令他们跟不上铁尺关的动作。

    这一切,只发生在闪电间,四周院墙上的弓弩手刚扣动弓弦,箭矢脱离凹槽。

    铁尺关的锤头,便已逼至赵都安身前。

    强风朝后掀起,撕裂了他束发的绑带,赵都安黑发朝后飘动,他袖中的金乌飞刀,早已蓄力到极致。

    然而就在飞刀行将斩出时,一道高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赵都安身旁。

    脸庞瘦削阴冷,花白眉毛凌乱暴躁,有“阎罗王”绰号之称的督公马阎面无表情,探出骨节粗大的左手。

    轻轻按在擂鼓锤上。

    “砰——”

    一声闷响,那足以摧垮一座山寨大门的重锤,便如此轻易地,被这只大手抓住。

    马阎侧头,瞥了赵都安一眼,低沉沙哑地说道:

    “小子,沙场武夫出手时,可不会给你时间喊人,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去后面等着,前半程你已铺好,这捉鬼的最后一程,交给师兄来。”

    说完,马督公看向铁尺关,掌心劲力一吐,横眉冷对: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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