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在山上……”
小女孩说得语焉不详,声音依然是怯怯的,于是秦枫不得不再次放慢节奏,循循善诱,引导着话题一点点深入,绝不能让这小姑娘受惊。
“哪边的山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花儿?”秦枫用上了后世才总结出来的,专门针对少年儿童的PUA大法,在惊讶中夹杂一点点怀疑,果然让那小姑娘心中升起骄傲的念头,第一次对上秦枫的眼睛,飞快地说道:
“就西边那座小黑山呀!我都是从那里采花回来,在县城叫卖……今天遇到个好心的大叔,把我所有的花都买去了呢!”
小黑山?
秦枫知道这个地方,距离庐陵县很近,在西边偏北一点的位置,算是一座荒山,但景色挺好,周围的百姓偶尔也去转一下,赏玩山色,早在秦枫等人到达庐陵县的第三天,就由当地的知县和知府陪同,去那里玩过一趟。
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莫非只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贺三斗买回来的那些花束,其中有一枝,跟之前行刺的杜成康衣服上的纹饰对上了,但这种事实在太过于偶然,或许只是当年的绣娘,到过庐陵县,也在小黑山上见过那种与众不同的花朵,然后记忆在心里,在某一天用在了自己的作品上。
“你撒谎。”虽然心中微微失望,但秦枫还是假装不信地摇头道:“小黑山我去过!根本就没有那些花!”
“哎呀!”小姑娘顿时有点着急,因为小孩子是最不接受质疑的,连忙叫道:“真是小黑山!哦对了……我今早才从舅舅家回来……在鄱阳湖边上,也采了几枝,但不多……”
哦?
鄱阳湖么?
秦枫立刻捧起花束,微笑问道:“这里面,哪些花,是从鄱阳湖边上采到的?”
呃!
这些大叔、或者大哥哥……都太奇怪了!
以往买自己花的,大多都是姐姐,今天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
小女孩心中惊惧,但也不能不答,便一边回忆,一边从花束中抽出几枝,抓在小手里,然后怯怯地望着秦枫。
果然!
秦枫心中凛然。
这其中,的确包括贺三斗说的那枝,与众不同的花朵。
来自鄱阳湖!
看来,是时候往鄱阳湖一行了……
送走了小女孩之后,秦枫和伍九六等人,在房间里再次聚集,神色都是有些凝重。
中间围着的桌子上,端正地放着那枝造型奇特的花朵。
因为已经过去不少时间,那花朵离了蕴养,又没有卖家给它喷上清水滋润,渐渐黯淡了容光,不似先前那般鲜艳欲滴,但却仿佛还在尽力挣扎着最后一分生机,想要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份美好。
……
一只瘦弱的脚不偏不倚,踩在这朵可怜的花上,将它踩在脚底,碾得粉碎,待脚步蹒跚着离去,花朵却早就被踩断了脊梁,再也无法摇曳最美的身姿。
月光洒在少女的脸上,映衬出惊慌的面容,时不时小心地向后张望,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人。
她把脚步尽量放轻,故意拣着些花草繁盛的地方落脚,这样可以尽可能掩去声音,不被察觉,但这样一来,一路上不知多少花花草草被踩得粉身碎骨,生机断绝。
在上位生灵的眼中,这些花草的命,不算是命。
是的,她赵三妹的命,不算是命。
赵三妹的气色并不差,别说跟抚州府那些受灾挨饿的难民相比,就算是太平年景的殷实人家,也很难养出这么珠圆玉润的体态,一看就是吃得很好,营养明显十分充足,才能让肌肤如此白皙娇嫩,至少也得有一两年的时间不曾从事繁重的劳动,甚至……都不太见阳光。
若是秦枫见了,会很容易将这样的形象,跟后世那些不喜欢出门的宅男宅女联系在一起。
然而赵三妹的眼眸中,写满了恐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丛林中,专门挑选林深叶茂的地方走,哪怕这片树林并不算大,但也已经是赵三妹能够用来遮蔽身形的唯一指望。
逃出去!
必须要尽快逃出去!
否则……
赵三妹咬着牙,不顾疲惫和腰酸,穿过一片丛林之后,终于到了水边上,望着广阔的鄱阳湖水,神色间又是欢喜,又是忐忑。
只要游到对岸,或许就能逃出去,就能自由,就能活命了!
生死攸关之际,赵三妹早就没有了十三四岁女孩应有的羞涩,毫不犹豫地将身上宽大的衣裙脱下,这东西会妨碍她游水,也容易发出更大的响动,万一惊动了人,那就糟了。
没有了宽大衣裙的遮蔽,赵三妹臃肿的身形,一下子就在月光下暴露无遗。
她的小腹高高隆起,显然已经身怀六甲,先前月光映衬下的珠圆玉润,主要还是怀孕的缘故。
即便是在洪武年间,这样年龄的女子出嫁不算稀罕,但终究也还是早了些。
赵三妹除去衣裙,神色决绝。
以她从小就在水塘里玩惯了的水性,若是放在一年前,渡过鄱阳湖是毫不费力的事情。
可是现在……有了这沉重的身子,难度自然倍增。
不过她没办法将这个丑陋的肚子仓促间处理掉,只能屏息静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从湖边的湿地上,折下一根长长的芦苇,借助这空心的芦苇,她就能够在水底泅渡,悄无声息地越过鄱阳湖,也避开可能存在的那些夜哨耳目。
此次出逃的行动,赵三妹筹划已久,所以几乎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没有丝毫耽搁,从脱掉衣裙,到折下芦苇衔在口中,仿佛一气呵成,下一刻已经悄悄入水,将月色中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无声的波纹涟漪,慢慢悠悠传向远方。
赵三妹挺着大肚子,在水下潜游,虽然比昔日笨拙了太多,但凭借卓越的水性,依然能保持一定的速度,竭力划动双手双脚,瞅准方向,向遥远的岸边游过去。
小腹内传来清晰的疼痛,里面那个还没见到天日的小人,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翻江倒海一样的异动,还伴随着隐约的冰凉,他自然很不高兴,立刻挥舞拳脚抗议,便给赵三妹带来了身体和精神上同时传达的双重痛苦。
孩子的确是无辜的,而且母子连心,她知道这样深夜泅渡,就算孩子能保住,落个先天不足也是起码的,甚至就此夭折也并不奇怪。
但她别无选择。
不走,就要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