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交替,水泊芦苇枯黄变色,黑风寨周边一带数百里,水道分散汇聚形成一块巨大的水泽,横跨八百余里。
天色光亮下,无时无刻都能见到站立小船四处游荡的水匪强盗,常年盘踞在此早已与这片地方融为一体,凡是有过往外人,无不进入贼人的眼线当中,偶有外地行商不知所以误入河道,被贼寇劫掠杀害抛尸水底,而后尸体随着河流往南漂泊游去。
平稳的水域上,一只小筏悄无声息的缓缓穿过芦苇,却不料惊动了芦苇丛中的野鸭,嘎嘎乱叫扑腾着翅膀飞出芦苇。
嗖的几声。
三支利箭从木筏上一人手中迸射出去,尖锐锋利的箭头直接将野鸭穿膛破肚,扑打的翅膀失了力道掉落,噗的落入水中,一发三箭全部命中,随即跟随其后的喽啰便是一阵欢呼叫喊。
射箭之人皮肤黝黑干瘦,看他样貌,曾经也应该是个四肢发达的粗壮汉子,现如今却瘦了下来,他眉宇间露着匪气和凶恶,腰身一弯捞起水中三只肥硕的野鸭,拔掉箭头丢入篓筐里,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一丝喜悦。
“好久没大口尝过肉味了,今日开开荤,出来猎野的事,回头别到处说...”张略将长弓背在身上,转头嘱咐自己的弟兄们,现如今水寨粮食紧缺,别说是肉,大米都快吃不上了,未经同意随意出行在寨中可是大罪。
况且他还是寨中水军头领,哪怕在江湖上有着百步穿杨的名号,在黑风寨里,比他有名气的人多得是,稍有不慎丢了位子,食物是小,面子是大,如若不是真的实在想吃肉,他绝对不会违反寨中规定偷偷带人出来打猎。
水匪喽啰们连忙点头,轻车熟路的直接拿起野鸭拔毛剥皮,当中一人凑近张略,言之凿凿的说道:“老大,我听说中州城里的监药司近期会送一批丹药前往北方的沙溪县,数目可不少啊,要是能抢到拿去卖了,山寨里怎么还会缺粮。”
“你听谁说的?”张略闻言看向手下,心中一动,中州城距离山寨是远,可这几百里地全是他们黑风山的地盘,除非监药司运送的车队故意避开,否则他们绝对是有机会去劫一把的,毕竟这些年他们又不是没抢过朝廷东西。
手下悄悄摸了摸裤子里几个刚刚到手没多久的铜板,故作神秘说:“是从玄头领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绝对保真,已经传好几天了,今个一早我又去打听,确认过有这回事这才和老大你说。”
张略自己稍作琢磨,这玄头领是几个月前被官府通缉然后才来投奔宋大哥的,听闻在上山前这叫玄天罡的老头是清河县一门派掌门,规模不小,因受粮灾牵扯被朝廷以雷霆手段处置,门派上下就只有他侥幸逃了出来。
投奔山寨后,因武功不错又有能力玄天罡被宋大哥委以大任,担任军中走报机密步军头领,负责在山寨外探听情报,布置眼线。
既然是从玄天罡那里听来的消息,又有几天沉淀,多半是真的了,张略心中发痒很想在山寨所有人面前再露一手,别看他是水军头领,实际上没人会特意走水路过来,他也只是挂个名字四处巡逻并没有太多的权利和好处,还不如在外头巡山的。
“我回寨里打听一下再说...”张略思来想去,他不信宋大哥不知道此事,还未和人宣布怕不是心中有其他人选想法,他必须凑上一份吃一杯羹。
梁山水寨中,彩绸招展,寒冷的东风将旌旗吹得烈烈作响,水寨山道盘旋而上,关隘匪兵手持刀枪,在水流与机关的齿轮磨动声中,不少小头目和喽啰聚在一起,无一不是在讨论着有关于监药司事件的真实性。
他们落草为寇就是为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要是米饭都吃不上,那他们不是白白落草了,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之所以此事会在山寨中传播如此之快,还是因为先前山寨也受到了粮价波及。
本来宋义联合中州城里几个米商,大户参与了囤粮,作为领头的王家和他们往来密切,虽然几次都没能顺利除掉李白,不过并不妨碍宋义与商户做生意,彼此没有任何感情。
哪怕是王家被苏家灭门处理掉了,在宋义心底也不如自己赚得多些更实在,没想到的是,粮价不知为何持续暴跌,尽管价格现如今稳定在十三两左右,可对比之前的三十多两,将近足足少了三倍,差点让宋义全部赔光。
真正明白寨中粮食储备情况的人不多,除了掌管考算钱粮支出纳入的小官知道外,就剩宋义与杨胜天清楚。
山寨外头,搭船回来的蓝衣女子背着剑从船板跃下,一路听着这些琐碎的传言走上山道回到自己的住处,不多时,敲门声从外边响起。
风铃将剑放下前去开门,外头站着的是陈无声,昔日韩军教头,哪怕不在军中对方也是一脸肃然,只不过再也没有那种在军中时的精神气了,反而增添许多沉淀下来的沧桑。
对于这位曾经是韩国朝廷中的人,风铃心中对他加入自己的队伍有一些抵触,特别是在自己加入黑风寨时对方就表示过反对,好在没有强硬的态度反对。
如果不是陈无声有领兵能力,风铃早就将他踢出自己的队伍了,现在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她只对搞死赵屠感兴趣,而陈无声则时刻关注着黑风寨的动向。
一有机会他就向外界打听,传闻韩国皇室的公主和皇子城破当日,在义军首领李画青的帮助下成功逃脱,可任凭他无论如何探查都没有任何消息却依然乐此不疲,只要还留有皇室血脉,迟早能恢复韩国的往日荣光。
本来都不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人,却因为种种契机而一起合作了,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山上可能有鬼。”陈无声进来,第一句话就对风铃这样说。
风铃看他一眼,回头一屁股坐到木椅上,双脚撂上桌面搭着,姣好的身段曲线暴露无遗,她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有鬼才说明朝廷重视黑风山。”
陈无声走进屋子坐到风铃对面,沉默了会,说:“北方战事今年不会有结果了,秦国能人很多,我不信没有人会轻视黑风山占的这块地方,监药司往北运送的这批丹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是劫了这批丹药对北方战事影响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这仅仅只是南州府的数额还有其他州府呢...”
“别卖关子,你想说什么?”风铃蹙起好看的眉头,她最烦说话弯弯绕绕了,并且和这群糙汉待在一起着实无聊,想起和小白愉快相处的时光,心里想着,等找机会把赵屠杀了就回裕丰县去找小白叙旧。
陈无声沉声说:“我觉得朝廷在等一个时机,他们不对黑风寨出手,绝对有他们的理由。”
风铃对山寨里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感情,自己保持着疏远的态度,她的确是帮黑风寨做事,可能到自己的事情办完,她也就直接走了,可不会和山寨共存忙什么的。
此时听陈无声说起很长远的事,什么北方打仗,朝廷谋算,全部与她没有任何干系,她清楚陈无声和自己一样,背靠山寨去做自己的事,只不过她对山寨的未来并不上心。
她打两个哈欠后将双腿放下来,对陈无声说:“山寨里的事不归我们管,杨胜天足智多谋,你想那么多作甚,这票子抢不抢也是宋义说了算,还轮不到我们做主。”
陈无声沉下脸来,他怕的就是这个,不愿加入黑风山是因为山上之人大多数都是流寇,草莽,空有蛮力,虽然会有能力不错的有志之士,可在山寨里是发挥不出来的,杨胜天,黄天术士,当初顺安城夜袭就有他的参与,或许对方都不认识自己,可自己却认识他。
不过是被阴阳家抛弃的一条野狗而已,怎么可能斗得过主人。
又是一夜,中州城某个宅邸水房里,伤口由原来的七道变成十四道,总共十四刀割在身上,看起来份格外渗人,刺痛与滚烫灼烧着李幼白的每一寸肌肤,哪怕是灼痛到憋不住声音她也没有停止换血秘术的修炼。
直到水温慢慢降下药效消失,李幼白方才从水桶中站起,一串串文字冲出天书盘绕在她身上,拂过伤口,她抬起手臂看着皮肤上狰狞可怖的刀口与天书互相作用下,肉眼可见的缓慢闭合如初,一点儿疤痕都不曾见到。
她迈出浴桶披上白纱,自言自语道:“普通外伤的恢复速度和天书一起果然很快,接下来还要试验就必须将切口割的再深一点。”
观察换血秘术成效,李幼白认为自残最有效果,随后她推开水房木门抬头仰望星空。
月光皎洁,星光璀璨,一颗东北方晦暗的明星在群星的包围下略显黯淡,随即很快泯灭在浩瀚的星海之中,她若有所思的点头,外头擦拭着长发走回房间。
她差不多该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