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语院在灵云寺后山的方向,离寺中闻禅殿不远,周围林木环绕,十分幽静,哪怕临近冬日也依旧能见绿意。
慧慈将几人带到时,那院中早已经有人在清扫。
棠宁隔着幕笠看了一眼,就发现院中有几人敏锐看了过来,虽然穿着的都是寻常仆从下人装扮,但身材高大、脚步轻盈,绝非寻常人。
见到陆执年时,立刻就有人过来,脸上满是欣喜。
“老爷,您和夫人总算到了。”
陆执年“嗯”了声:“夫人身子不好,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这边可都收拾好了?”
那人连忙道:“已经收拾妥当了,慧慈大师命寺中帮忙了不少。”
慧慈在旁笑着说道:“之前容施主传讯说要携夫人前来,寺中便已经将禅语院空了出来,贵府先来的仆从也都安排在了旁边跨院。”
“这段时间寺中没有什么大的事情,这禅语院又靠近后山,除了寺中僧人寻常不会有人打搅,容施主暂且安置着,之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再命人前来寻我。”
“麻烦大师了。”
陆执年扭头:“石安。”
之前一路跟在陆执年身旁的中年随从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封递给慧慈:“慧慈大师,这是我家主子准备的香油钱,还请大师代为转交寺中。”
慧慈闻言连忙道:“容施主不必如此,你往日已经布施了不少…”
陆执年温声道:“往日是往日,今日这些不同,我家夫人身子孱弱,又喜清静,接下来怕是要叨扰贵寺很长一段时日,这些全当是我和夫人的心意,还请慧慈大师莫要推拒。”
“我和夫人已经商量过了,来年会举家搬来京城,到时候还多的是叨扰贵寺之日,所以等春暖时,我和夫人打算替宝明殿佛像塑金个身,以求家宅平安。”
慧慈闻言脸色微变,出家人四大皆空,按理说不该为俗物惊扰,但是出家人也一样要食五谷杂粮,寺中那么多僧人也需要度日,慧慈管着寺中营收和诸多杂事,自然不会视金钱如粪土。
况且替佛像塑金身是天大的功德,惠泽整个灵云寺,而且一座佛像金身所需银钱也不是小数目,对于整个寺中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慧慈容色越发温和,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容施主大善,佛祖定会保佑你和夫人万事顺遂。”
慧慈领着寺中人离开之后,陆执年就扶着棠宁进了屋中,他体贴替棠宁将她头顶幕笠摘了下来,就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哪怕是易容之后依旧漂亮的眼眸清凌凌地看着他,眼底没有半丝温度。
陆执年心头一窒,从袖中取出软筋散解药递给棠宁:“方才外间人多,不得已才给你用药。”
棠宁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看向门外。
陆执年顿了下,扭头:“石安,放她进来。”
门前石安退开了半步,原本被挡着的月见快步走了进来,接过陆执年手中的东西低头嗅了嗅,才放进口中,待感觉到身体无恙她才递给棠宁。
棠宁服药之后,原本无力的身子恢复了一些。
月见替她解了哑穴后,棠宁方才能开口:“你是早就知道会有今日,算计好要用灵云寺脱身,所以准备的这般周全?”
陆执年两年前狼狈逃离京城,紧跟着陆家就出事,那之后他一直都留在北陵那边再未回过大魏。
这期间棠宁、萧厌与他交手数次,深知他在北陵势力,却从未想过居然还会那么早就未雨绸缪,命人在灵云寺布施捐赠香火,甚至还开了善堂“普济”百姓。
他将这容姓商人的身份准备的格外周全,有寺中之人作证,又有这么长时间行善的事情铺底,甚至身份广为人知,谁会怀疑他是那个截了皇后本该逃走的陆执年?
难怪他敢堂而皇之带着他们来灵云寺,丝毫不怕被人察觉。
陆执年听出棠宁话中嘲讽,抬眼说道:“我若说不是,你可相信?”
棠宁面色冷淡。
陆执年知道棠宁对他心有嫌隙,更明白他在她心中是什么样子,他有些自嘲的说道:“当初我们之间所以嫌隙都是从灵云寺开始,若非鹊山之上我一时被人蒙骗,也不至于后来你对我冷了心肠。”
“我知道陆家对不起你,也知道我往日负了你,所以当我在北陵站稳脚跟之后,命人潜入京城时就让他们来了灵云寺,月月捐赠香火,以你之名行善积德,盼着佛祖能够保佑你顺遂,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边。”
他以前并不信神佛,哪怕府中长辈供奉,族中女眷年年都来寺中祈福,但他从不相信神佛之力。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梦到那些他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那些莫名出现的记忆,夜夜纠缠让他难安的“将来”,那折磨的他痛不欲生的头疾,甚至和棠宁虚幻真实的“纠缠”,都让他开始觉得,这世上或许真有神佛。
所以他命人月月捐赠香火,布施行善,修建善堂,哪怕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也盼着佛祖能够保佑他一次,能让他得偿所愿,让棠宁重新回到他身边,让他们回到当初的样子。
带棠宁来此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京中那些人,也带着一些隐秘的希冀。
一切的变故都是从灵云寺开始,也许能在这里结束。
陆执年轻声道:“灵云寺并非我谋划,我最初时也从未想过要这么带着你离开京城,我在寺中所做,只为盼着点滴香火汇如洪流,盼你平安喜乐,岁岁安俞。”
他目光温柔极了,衬着夜色白衣如雪,哪怕容貌不再如从前,却依旧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初陆家三郎翩翩如玉的模样。
棠宁静静看着他半晌,突然嗤笑了声,微侧着头言语凉薄。
“陆执年,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就是你盼我平安喜乐。”
“不要谎话说的太多,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陆执年所有的笑容都滞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