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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头禁卫军的引路下,靖海侯施令洋忐忑不安地步入吴皇宫。
沿途所见,
一切皆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与众不同。
继担任海军部次官之后,他错愕的发现,距离虽然近了,却更加看不懂了。
吴国宫廷礼仪过于随意,民间衣着服饰堪称轻浮,重臣喜欢谈利,商人公然出入府衙。
这一切都违背了几千年的传统。
观之不似人君。
不过,
当他被人带着参观马钢最新的蒸汽冶铁车间时,又释然了,钢铁产量如此之高效。妥妥的人君之姿。
……
步入殿内,他没有抬头,而是先下跪磕头。
李郁没有纠正他的清廷礼仪习惯,待其三磕九拜之后才微微抬手:
“靖海侯,赐坐,喝茶。”
一名身穿浅色长裙的女官放下茶杯,款款离开,留下丝丝香水味。
皇后新定的规矩,妃子、女官、御团舞姬可用香水,普通宫女不可,主要是防止来自民间的宫女魅惑陛下。
为了保持皇室神秘感,皇后颁布了一道新的宫女管理法则。
5年服务期满后,皇室贴一份嫁妆将这些女子许配给近卫军团的士兵为妻。
如此一来,可最大程度确保皇室神秘感。
……
殿内,很安静。
李郁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才放下笔。
问道:
“寡人想出动一支舰队拿下旅顺,靖海侯觉得如何?”
施令洋脑子快速转动。
随即问道:
“敢问陛下,旅顺之敌规模如何?”
“自己拿去看吧。”
施令洋双手从禁卫军士兵手里接过转交的一份文件,关于旅顺的情报。
只看了一页,他意识到北边有重臣通吴。
倒也不惊讶。
这年头灵活的人很多。
……
思索片刻之后,施令洋字斟句酌的开口了:
“臣观地图,确认旅顺军港航道入口狭窄,内部泊位宽敞。若有完备炮台,海军难以从正面攻破。”
“臣认为应组织一支规模不大但精悍的舰队,携带最精锐步兵。先以步兵登岸,绕道攻击旅顺后侧,拿下炮台。”
“之后我军战舰方可长驱直入。”
李郁点点头,施令洋的眼光不错。数百年后确实有人实践过这种战法,而且成功了。
反问道:
“为何要陆军得手之后,战舰才可行动?”
“回陛下。炮台和战舰对轰,若火炮没有代差,则炮台必胜。我军千里迢迢奔袭,必须求稳,不宜冒险。否则一旦失利,舰队无法获得登陆点,则进退两难。”
“还有哪些风险?”
“航线!舰队无法贴着海岸线航行,有迷航风险。”
……
李郁笑笑,吩咐道:
“通知禁卫军备车,寡人要和施侯一起视察海军士官学校。”
半个时辰后,众人从吴皇宫附近码头登船。 4艘快船缓缓驶向太湖,岸上还跟着一支骑兵小队。
施令洋落在最后趁机观察一下吴军的造舰实力。
所乘坐的是一艘平底单桅快船,船体结实,必要时可增加桨手。侧舷加覆铜板,可防御霰弹。
船首 2磅炮,炮架尤其灵活,可无死角轰击。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只是瞅了两眼,就对吴廷的铸炮技术有了大体了解。海军部明显掌握了铁范铸炮、车床镗炮、灰口铸铁、还有批量生产极小游隙实心弹~
难怪大清不是对手。
两边的铸炮技术已经有代差了。
……
东山海军士官学校忙的人仰马翻。
值星官一边吹哨,一边怒吼:
“陛下马上就到,快、快、快。”
“集结。”
小鼓手紧跟军官,快速敲击鼓面,鼓点好似暴风骤雨。
乌泱泱的学员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丢下饭碗冲出食堂冲向军舰。
校内军纪森严,慢了要挨打的。
不知哪个倒霉鬼在冲跳板时脚下一滑,坠入湖面激起巨大水花。
值星官举起千里镜,远方湖面来船,船头有徽章。
鲤鱼出水、茉莉花、尤其是那个略显恐怖的鱼头(长三角地图倒过来看)~没错,是皇室徽章。
……
李郁身穿藏青毛呢海军制服,头戴海军黑白大檐帽,登上训练舰视察。
施令洋落后两步,望着在甲板上整齐列队、持枪肃立的小胖子们,甚是狐疑。
从这些家伙的肤色、体型、牙齿、手掌、表情都能判断,他们绝对不是出身沿海渔民,而是一群公子哥。
“靖海侯,你部出海时船只如何确定方位?”
“回陛下,罗盘、星星、太阳方位、海图、小岛,还有经验。”
“准吗?”
“看运气!”
李郁瞅着值星官:
“船只位置定位科目,掌握了吗?”
“报告陛下,学员班已全部掌握。”
“现场演示。”
“遵命。”
……
六分仪、航海钟、世界海图——乃是 18世纪的航海黑科技,吴国海军是踩着撒克逊同行的肩膀前进。
学员们举起六分仪,根据太阳入射角测量纬度。
查看航海钟,计算时间差,确定经度。
“靖海侯可曾用过此物?”
“臣略有耳闻,但从未用过。”
第二道命令传下,
“炮击训练,目标,余山岛滩涂。”
小鼓手再次敲响,乱糟糟的学员分成两班。
一班起锚,升帆。一班进入底舱,装填火炮。
李郁摸出一块怀表,注视着指针跳动。
3艘训练舰队同场竞技,从港口驶向西侧余山岛。
余山岛很小,滩涂上修筑了一些简易茅屋,周围树林还有被炮弹肆虐过的痕迹,很显然这里是一处靶场。
……
炮声响起~
茅屋起火,倒塌。
李郁盯了一眼手里的怀表:
“不够熟练,费时太久。”
“ 2号训练舰表现最佳,舰上所有人员放一天假,将寡人的佩剑赏给 2号舰代理舰长。”
“返航吧。”
海军士官学校的学员们多数不缺钱,赏赐银钱没什么意义。
果然,
2号舰学员看到旗语后集体欢呼,东山驻地是纯纯的乡下,没什么娱乐,有钱都没处花销。
放假一天,大家快马去松江府娱乐。
娱乐,还是得看松江。
苏州河畔,住满了阔佬。
……
上岸之后统计战果~
值星官很尴尬,这么简单的演习,竟然出现了非战场减员 3人。
一人落水,发烧卧床。
一人在舱内撞破了头,包扎休养。
一人站在火炮后方,开炮瞬间,被猛然后退的炮车压过脚板,骨折。
陛下很淡定,并无愠色。
只能说这很符合现实。
……
之后,李郁检查教学进度。
要组建海军,系统的培养体系很重要。
海军士官学校的教师成色复杂,有沿海老渔民,有现役海军军官、有商船船长,有雇佣的前欧洲军官,有精通数理的传教士。
自编的教材,中西合璧,理论和实践相结合。
吴廷很重视教育,给教师们开出的薪水很可观。专职教师的月薪高达 100枚银币,部分兼职教师按每节课 10枚银币给予报酬。
……
东山区域,有十几座学校。
覆盖了陆军、海军、文官、机械、会计、采矿、冶金、新闻等不同领域。
内部称呼:东山高教区。
高等教育,顾名思义,不是扫盲,而是更高级的教育。
李郁不得不面对一个令人遗憾的现实,目前根本搞不起来全民普及教育。
财力不具备,人才储备也不具备。
思虑再三之后,他大胆的搞出了两种模式。
一,东山高教园:针对有基础的可信任群体,搞继续教育,培养专业领域人才。
二,三级教育体系:快速地筛选出一小撮真正的农家天才少年、以及接受过良好私塾教育的家境优渥少年。
两个关键词:忠诚、投入产出比。
……
天才、基本盘、家境优渥。
满足以上三点当中之任意一点的人,即有很大概率进入当前的教育体系,从此跻身帝国的精英阶层。
不满足这 3点者,一概放弃。
有心人已经发现,
当前的教育体系将 15岁以上的普通百姓彻底排除在外,集中有限的资源和财力搞精英教育、低龄教育、忠诚盘培养。
就目前而言,帝国的教育就和倾注全力发展的工业体系一样,只不过是在少数区域绽放美丽的花朵罢了。
……
好在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比烂。
帝国只要能领先同时代的其他王国,就够了。
开展殖民、商品倾销,快速完成原始积累之后,工业和教育都会迎来指数级的井喷发展。
30年后~
帝国的普通孩子可以拥抱基础教育,识文断字。
那个时候,按照人均寿命来看,当前被陛下排除在外的 15岁以上百姓几乎都躺入棺材了。
很多年后,他们或许会被称为“沉默的一代”。
……
李郁骑马巡视东山。
施令洋控马紧跟,但又确保落后半个马身。
东山的各个学校都有自己的制服。
沿途,
不断有身穿各色制服的学生于道路两侧单膝下跪,恭迎御驾。
学生来源主要是三种:军官和士兵的后代、现任官佐绅商的家族子侄、江南籍人士。
李郁频频挥手。
突然,他低声问道:
“施侯,你观这帮学员如何?”
“臣观这些学员皆为忠诚陛下之人。尤其海军士官学校的学员,臣观之个个非富即贵,足见陛下之良苦用心。”
李郁放声大笑。
……
“你说的没错。海军士官学校那帮学生许多出自我吴国巨商家族,可谓从小锦衣玉食,不见人间风霜。”
“可寡人偏要他们上战场。”
“打仗难道是庶民的专利吗?寡人不认可。”
“贵族之所以能成为贵族,需在军功、科技、教育、理论等等领域为帝国做出了巨大贡献。贵族们要想与国同休,获得尊敬,每一代都必须有子弟为帝国出征。不能只享受,不付出。”
“寡人是为了他们好!”
“人呐,不能总想着好处占尽却丝毫不付出。这违背天理。”
……
施令洋低声道:
“臣家族内也有一些子弟颇有血勇,希望加入海军为陛下效劳。”
李郁勒马,意味深长的说道:
“施侯,你挑选三五百精锐随舰队一起出征旅顺吧。”
施令洋迅速从马背滚落,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末将遵命。”
……
兖州府,位于山东省西南。南接江苏徐州,东临沂蒙山区,防务压力大的离谱。
兖州知府焦头烂额,只因境内各路反王横行。
刚灭一个梁山帮,又来了个扫地王。刚击溃一斗米教,又冒出了红莲教。
总之,疲于奔命。
“东翁,衍圣公又派人递帖子了。”
“拿来。”
知府没好气的接过拜帖,这是衍圣公的第 13封求救信。
信中提及:
有一股打着大西军旗号的饥民,肆虐曲阜。
联想到前些天邸报上提及的山西大顺军、鲁西南梁山军、河南乞活军、江苏大汉军,微山湖独立军。
知府就气不打一处来~
合着造反的都是文化人是吧?
……
知府将书信一扔,语气不忿:
“本官想不通,小小曲阜为何如此吸引反贼?是因为圣人学说熠熠生辉吗?”
师爷听了差点笑出声,但是职业道德不允许他随便笑出声。
解释道:
“东翁,衍圣公家族声名在外,苏鲁豫皖的这些反贼们虽然没读过书,但肯定听过孔家,怕是奔着粮食和金子去的。咱们还是得支援一下~”
“让兖州总兵抽调一支精锐常驻曲阜。”
“是。”
知府再怎么阴阳怪气,他也不敢不救曲阜。
曲阜是东方的耶路撒冷,全天下读书人的圣城。
假如那股“大西军”真的攻陷曲阜把孔林烧了,把衍圣公家族全砍了。清廷不杀自己,读书人也会杀自己。
即使投吴,吴廷也会杀自己。
……
知府大人懂正治。
正治这玩意很难讲的。今儿刮东风,明儿就刮西风。
衍圣公活着的时候,吴廷百般嫌弃,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价值几乎为零。
但衍圣公死了,那边搞不好要拟文哀悼,安排帝王仪葬,价值瞬间拉满~
活着一文不值、死了身价百倍。
这种事情可不新鲜。
远了不说~
咱康熙爷就隆重的祭奠过明孝陵、还有史可法。顺治爷还大言不惭地宣称,打大顺军是为崇祯帝报仇。
有些事,比八大胡同的茅厕都脏。
……
曲阜县城。
城墙血迹斑斑,城下尸体交叠。
缩头缩脑的衍圣公孔宪佩,在一群家丁的护卫下登上城门楼子眺望敌情。
于敏中的小儿子,现任户部广西司主事,于时和一声不吭的跟在他后头。
他瞅准机会,突然揪住孔宪佩袖子,
压低声音问道:
“姐夫,我前些天和你说的那事~你考虑的咋样了?”
“哪件事?”
“嗨,就那件事。”于时和嘴往南边一努,挤了挤眼睛。
孔宪佩无奈的笑笑,挥手喝退众人,
低声说道:
“你急什么?才是个南北朝,没过黄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