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半天没见，楚倾眠的黏糊劲儿又上来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兀自追着他不放。
“你们曲子选得怎么样了？”
苏成意被这双澄净的眼睛望得很有负罪感。
要是不快点找个新话题，楚倾眠多半要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跑那么远去剪头发了。
“有几个备选的。”
见他聊到了正题，韩冰在手机上调出几个视频给他看。
看得出来她们俩在他加入之前已经讨论得很用心了，各种风格的曲子都有涉猎到。
日系抒情风的《风居住的街道》；古典曲目的《梁祝》，《女儿情》和《青城山下白素贞》；R&B与中国风相结合的《兰亭序》，《青花瓷》和《烟花易冷》。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苏成意关于表演节目的心态稍微有了些许转变。
一开始其实是抱着一种被迫营业、爱咋咋地的想法，反正学校各种明里暗里的要把他推上台去表演，目的不言而喻。
就是要借着他最近恰好在风口浪尖上的人气和高话题度，给一中再次做个大型宣传，这样下半年的招生就不用发愁了。
另外也是想趁着他毕业前夕的最后时光，把苏成意这三个字跟棠安市第一实验中学彻底捆绑在一起，把他捧成一个标志性人物，就像看板娘一样。
这种略显鸡贼的行为其实很不讨喜，如果放在上辈子，苏成意绝对是会表演一个掉头就走，谁来都没用，爱谁谁。
但是现在的他想法变了，性格也要温顺随和得多。
毕竟重活一次，要做很多上辈子没做过的事情，才能不留遗憾。
不管学校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能有这样一次在大型活动中上台表演而且掌握全部设计权的机会，也还算是不错。
以前只出演过背景板的一棵树，蠢飞了。
而且现在看到韩冰和楚倾眠对于这次表演的上心程度，还有陈锦之上次安慰他的时候提到，愿意唱黄梅戏的理由是想跟他分享快乐的记忆。
这些都足以让他打起精神来，不可能去当摆烂拖累团队的那一份子。
最后还有一点，二胡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种普通的乐器，还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其中包含的是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和告别过往向前看的勇气。
苏成意曾经将其尘封过，如今重新拿起来，他也想把这件民族乐器的魅力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来，纠正一些人对于二胡的刻板印象。
如果外公能够看到的话，应该也会很开心吧，毕竟他是一个对待民乐那样严肃和热爱的人。
苏成意认真看完了这几个视频，稍微有了些新的思路，但具体的还是得他和楚倾眠先合奏一下，这样才能判断可行性。
其实从视频里听上去，这几首曲子中两种乐器的合奏都还算是合衬。
但是校庆是现场表演，而且还带了点竞技性，要考虑的方面显然就要比单纯的视频录制更多一点了。
比如现场氛围的营造，挑动观众情绪的能力，还有评委对于曲目难度的考量。
“《风居住的街道》虽然好听，但这种小清新治愈系在有竞技性的比赛中不太合适，不占优势。说不定给人的记忆点还不如九班的社会摇。”
苏成意一边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一边说道。
“看出场顺序吧。”
韩冰撇了撇嘴，
“我觉得如果是在他们后面出场的话，评委说不定会觉得耳朵被净化了。”
“对，但是这样的话随机性太强了。我们还是专注自己节目最好。可以不用脱鞋，我一会反正都要拖地的。”
现在家里访客越来越多了，苏成意开始考虑要不要多买几双拖鞋放家里，他先一步走进客厅打开了空调。
“而且还要考虑到黄梅戏的元素。”
楚倾眠还是把鞋脱了才走进来，还蹲下来把鞋规规矩矩放好。
苏成意这才注意到，她今天居然穿了双浅蓝色的AJ11，和身上蓝白色的校服很配。
女孩穿篮球鞋原本就比较少见，居然还是比较冷门的这一款，更少见了。
苏成意打开鞋柜把杨柳的女式拖鞋放到她脚边。
“开空调了，踩地板上会着凉。”
楚倾眠乖乖点点头。
抬起头来看到后面叉着腰满脸无语的韩冰，苏成意顿了一下，
“没有拖鞋了，你直接穿鞋进来就好。高叔你也是。”
高叔走在最后面，他不会婆婆妈妈纠结这些，只是点了点头，就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了。
空调的冷风很快把整个屋子的温度降了下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到木质地板上，苏成意走过去拉上窗帘。
楚倾眠的眼神一路跟着他的脚步，这地板上明明干净得一尘不染。
“怎么了？”
苏成意给几人都倒了杯温凉的白开水，察觉到她的目光。
楚倾眠摇摇头，只觉得他整个人身上也都散发着某种一尘不染的气质。
“那接下来就是在古典戏曲和纠结伦的几首中国风里面选了。”
说到这个，苏成意忽然想到了纠结伦的新专辑《最伟大的作品》都已经发售了。
虽然大众给予的最终评价并不那么让人满意，都觉得和他早年的歌没法比。
但苏成意也同意他自己的说法——“是回忆给大家加了分了。”
“眠眠更喜欢这三首中国风里面的哪首？”
韩冰知道楚倾眠非常喜欢纠结伦，所以直接问道。
“嗯我的话，还是《兰亭序》吧。我很喜欢这首的词，相比起来《烟花易冷》就太悲伤了！”
楚倾眠小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白开水，略带纠结地回答道。
苏成意跟着她的话回想着这两首的歌词和所表达的感情。
一首是：“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伱回。悬笔一绝，那岸边浪千叠。”
一首是：“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其实自己还都挺喜欢的。
“我先说一下我的想法吧。这次学校所规定的节目时长是五分钟左右，韩冰选的示例视频里，《梁祝》的部分是两分零六秒，其他的时长也在两分钟左右。
如果再加上中途黄梅戏的桥段，大概多一分钟左右，那剩下的时长也还是很充裕的。”
苏成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而后慢慢说道：
“我当时在课上随口胡诌的重点是形式杂糅，所以我们不一定要只演一首固定的曲目。可以在古典戏曲的结尾加上一段其他更有年轻人受众的流行曲。”
楚倾眠偏了偏头，似乎对他的提议饶有兴致。
韩冰却皱起了眉头，回答道：
“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具体要怎么加呢？如果单纯就是在结尾停顿一下，或者是直接转入流行曲，都会显得很僵硬和突兀吧？”
苏成意笑着摇摇头，
“当然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重新编曲。这样中途黄梅戏的插入片段的流畅性也同时解决了。”
楚倾眠一下瞪大了眼睛，
“啊？你还会编曲？”
“我不会，所以我找了外援。你见过的。”
外援就是上次看楚倾眠朋友圈看到的，国风演奏大会后台合照里的熟面孔——李老先生。
他是国内地位很高的一位作曲家，写过很多首名扬海外的国风曲子，同时也是编曲的能手。
苏成意打开手机微信，把聊天记录拿给两人看。
为了表示诚意，苏成意是发语音过去给李老说的，一段三十五秒的语音。
“李老先生您好，我是苏成意，冒昧打扰了。恰逢棠安市一中百周年校庆活动，我作为高三学生代表受邀参与表演。奈何才疏学浅，曲目改编相关方面有太多疑虑，能否请您指点一二？”
李老的回复是：
“成意，你的信息已收到，可行。你我之间无需多礼，能与致远的孙儿合作，才是李某的幸运。”
“什么？？你认识李老先生啊！”
楚倾眠感到很震惊。
上次去国风演奏会那次，她以为已经很厉害了的老师们，一见到李老，个个都点头哈腰的，像小喽啰，像虾兵蟹将！
“不是我认识，是我外公认识。他俩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苏成意一脸云淡风轻。
“虽然但是，你们国风圈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吗？”
韩冰精准吐槽道。
“不知道，我外公从话就这个调调，所以我也习惯了。”
苏成意摊了摊手。
这两人年少时就在国家音乐学院相识，一拍即合，颇有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的味道。
李老作曲，外公演奏，两人的合作随着年月的流逝，磨合得更加默契。
两人都是固执的性格，在有不同意见时，也会吹胡子瞪眼地吵架。
不过吵架也最多不过持续两三天。
结局要不就是李老端着茶壶来和好，要不就是外公坐在棋盘前面唉声叹气，各种暗示其他人去给李老打电话。
外公去世之后，李老随之就退出了乐坛，不再作曲了。
现代意义上的伯牙绝弦，大概就是如此吧。
所以现在要请李老出山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比登天还难，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了。
像他们这样老一辈的艺术家，个个心比天高，最恨铜臭味重的娱乐圈风气。
韩冰平日里的听歌方向和国风民乐一点边都不沾，她略带好奇地在音乐播放器里搜索李老的名字。
看到那些无比熟悉的童年影视的插曲，她才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
“OK，那现在曲子改编的问题解决了，只需要把选好的曲子发过去就行了吧？”
有了这么强力的外援，韩冰兴冲冲地站了起来，
“我靠，一个破校庆何德何能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苏成意也跟着站起身来，顺手把一旁窝在沙发里的楚倾眠也提溜起来。
“走吧，不是喜欢《兰亭序》吗？我们先试一下。”
再次走进上次的房间，楚倾眠的第一感觉就是：变得好干净。
苏成意已经重新打扫过了。他以前每次大扫除都会跳过这个杂物间的，在物理意义和精神意义上，他都把这个房间尘封了起来。
但现在已经重新开始了。
楚倾眠坐到钢琴前面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就会变得不太一样。
苏成意恍然又看到她在那间废弃音乐教室里衬着月光弹琴的样子。
不知不觉盯着她看了半晌，楚倾眠略微歪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这首是二胡先开场才对。
苏成意闭眼深吸一口气，拉弓引弦，曲调婉转。
几个节拍之后，钢琴声跟着加入，忽然给哀婉凄切的曲调增添了几分温情。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
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
乐随心动，两人这才第二次合奏，但却莫名像是排演过上万次一样，已经非常合拍了。
韩冰在一边听着，只觉得这首原本很悲伤的曲子被他俩奏得情意绵绵，含情脉脉。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最后一段尾音结束，楚倾眠落下最后一个琴键。
“你俩真的好牛.”
韩冰双手合十，已经处于顶礼膜拜的状态了。
“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没把徐洋带过来，他现在不在这儿，搞得我又是这里唯一一个凡人了，烦死了。”
“不然流行曲就选这首吧？我好喜欢！”
楚倾眠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是满意。
“如果要选这首的话，那前面的就选《梁祝》吧。我觉得这两首，很契合。”
苏成意用手里的二胡拉了一小节经典曲调。
“其实在传统民俗故事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很多人会用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来对比，但实际上这两者是不同的。”
“确实，我之前看好多公众号都把这俩扯到一起讲。”
韩冰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苏成意稍微在心里措了一下辞，又接着说：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如飞蛾扑火，是轰轰烈烈的。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然后生离死别。总归也才短短几天，这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系，那时候动荡不安，人人自危。大家的生命都很短暂，所以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尽可能直接而迅速地表达感情。”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和古人的爱情价值观相吻合，是细水长流的日久生情。可他们的结局又同样是悲壮的双双殉情，这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同样吻合。但不同的是，最后却又非常浪漫主义地加上了化蝶这一意向。”
“再看《兰亭序》第二段主歌的歌词。”
苏成意打开手机，把歌曲的进度条直接拉到了第二段。
“弹指岁月，倾城顷刻间烟灭，
青石板街，回眸一笑你婉约。
恨了没，你摇头轻叹，谁让你蹙秀眉，
而深闺，徒留胭脂味。
人雁南飞，转身一瞥你噙泪，
掬一把月，手揽回忆怎么睡。
又怎么悔，心事密缝绣花鞋，针针怨怼，
若花怨蝶，你会怨着谁？”
“这样看来，很适配啊！”
楚倾眠和韩冰都凑过来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忍不住感叹道。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梁祝》的黄梅戏唱词，非常经典而且好听。但也得看陈锦之能不能反串，把梁山伯的词也唱了。如果不行的话，选段也要稍微再费点心思。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苏成意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段消息，又把两首曲目的链接复制上去。
“你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的话我就先发给李老了。他大概后天会把成品发回来，那我们就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最后排练，勉强够了。”
“有一点，你拜托李老把时间控制到四分钟左右。”
韩冰忽然煞有其事地说。
“为什么？还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苏成意低着头又补充了一句，嘴上好奇地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韩冰笑得一脸讳莫如深。
“还有还有。”
楚倾眠忽然也举手打断。
“还有什么？”
“《兰亭序》你分享的是球球音乐的链接，李老先生有会员吗？”
“.”
又最后合奏了一遍《梁祝》的经典版，三人算是勉强把节目流程敲定了下来。
临近饭点，苏成意把两个女生送到楼下，韩冰先一步坐到了车里。
一个小胖子跟陀螺一样从巷子口跑过来，眼瞅着就要撞到楚倾眠身上。
苏成意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提溜起来。
“朱古力，你干嘛呢？”
“啊，是小意哥哥和上次的漂亮姐姐！”
又见到他俩，朱古力看上去很是开心。
楚倾眠拍拍苏成意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像拎小狗一样把人家拎着，然后蹲下身来笑着摸摸他的头。
“朱古力，你怎么啦？在街上跑那么快小心跌倒喔！”
朱古力双脚终于又落了地，他有模有样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口，这才回答道：
“刚刚苏小雪终于被她妈妈接走了，我太开心了所以忍不住跑。看了一下午芭比娃娃，我要回家看暴龙战士了。”
“哈哈哈哈，那好吧，你快回家看动画片吧～姐姐也要回家啦！”
楚倾眠捏了捏他的小胖脸，跟他挥手拜拜，又看向旁边抱着手臂的苏成意，眨了眨眼睛，无声地做口型：
“晚上见啦。”
苏成意点点头，看着她钻进车里，暗自松了口气。
今天下午的惊险经历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了，而且他原本就不是个精通左右逢源之术的人。
好在尽管过程漏洞百出，但最后终于还是勉强瞒了过去。
所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觉。
没想到，在她即将关上车门的最后一秒。
朱古力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不对，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小意哥哥，中午那个很吓人的姐姐去哪里了？”
楚倾眠的手立马就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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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吧，这边也翻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