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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赊地

    郭县的县令首先就是大惊。

    他龟缩一地安稳十来年,钩心斗角虽然也有,但大风大浪是真的没有见过。

    不过没有见过大风大浪,但通过谢妙旋对京中局势分析和一路逃难的见闻也能窥见这外头怕是已经变了天。

    眼下,他都来不及顾着让人三请谢妙旋来赴宴想要奚落给她点震慑瞧瞧的心思。

    眼睛一直朝着后方的一人扫去,那人缓缓朝着胡冀摇头,谢妙旋自然也注意到他的异常之处,随之望去,谁知那人很是警觉,眼睛一甩也看了过来,谢妙旋连忙低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低头喝了一口杯中酒。

    有一士绅突然惊喜道,“郭大人,实乃良机啊!”

    胡冀叫他的突然出声吸引了目光,不由朝他看去,疑惑问道,“裘印何出此言?”

    “若是谢娘子所言为真,容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天下动荡,几方诸侯相继登场,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良机,搏一搏那从龙之功。”

    他这话一出,堂中皆是弄权摆布的人精,哪有不明白的,纷纷心头火热了几分,眼神传递之间有人起了头说了几句。

    有人犹豫,“只是现在局势未明,郭县只是桑洲一县,上头可还有太守,不说我等越过太守私自跟人联络,就说若是压错了注,那我们身家性命.....”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熄几人心头火热。

    方才一直在后头那人悄声上前,在胡冀耳边私语了几句,又退回原位。

    这动作在厅中穿梭的婢女仆从之中并不显眼,却叫一直留心的谢妙旋看了真切。

    好半晌,胡冀才继续开始,脸上有略作思索之后的沉思。

    他道,“崔腾所言不无道理,郭县距离京都最近,按理来说投靠太尉最为便捷,可我觉得太尉手中兵马还是和节度使有差距,节度使手中兵马可是常年同匈奴作战,过的是日日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卫军能抵抗的。可节度使距离我们太远,若是投靠了他,太尉得知,反身过来先收拾了我们易如反掌。且节度使若是真的和朝廷大动干戈,也名不正言不顺,怕遭天下人耻笑。如此来看,若是真想搏一搏将来,还是绍幽王最为稳妥,但他封地距离桑洲未免太远。”

    众人听着渐渐停了喧闹。

    “我看此事还是暂时按下,免得惹了太守不快最为紧要。”

    厅中众人扼腕叹息,谢妙旋却忍不住差点笑出声。

    大齐的朝廷官员,乡野乡绅怎么都是这副模样。

    真本事没有,弄权倒是个个积极,眼看着天下大乱,吃的是朝廷俸禄,受的百姓供养,却在危难之际想的不是如何贡献一份力让稳住朝廷,而是如何能在这里插手分一杯羹。

    但从这也可以看出,大齐夺汉室天下这么多年,底下人对上头的敬畏之心当真是一点也没有,是谁坐上皇位也是丝毫不在意,言语之间对幼帝更是没有半点臣子该有的尊崇。

    谢妙旋见他们都被转移了注意,不再找自己的茬,心想自己此番目的也算达到。

    遂又开口,“我初来宝地,往后我的族人都要在这里扎根,往后还要多靠各位照拂。”

    是的,谢妙旋来郭县,一直用的是带族人避祸这个由头。

    只是谢氏在京都勉强也算二品世家,但她带这么多人来郭县,这两月四下打探的人早就得了消息,近万人的涌入能遮掩十天半月,却是不能遮掩两月的。

    是以胡冀面上不显,接着说出的话却仍是带着质疑,他先是恭维了一句,“还得多亏谢小娘子带来的消息,否则我们还不知道京都发生了这些大事。”

    然后话锋一转,“只是怎么听说你带来人足有近万人?即使是一品世家迁徙怕也没有谢娘子所携人之多。”

    谢妙旋装作伤感,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眶霎时有了水意,“胡大人英明,我带的人确实是没有这么多的,这一路南下,我一女子最是心肠柔软,见到遍地哀鸿遍野,流民为了一口吃食卖儿卖女,实在心有不忍,是以大半的人皆是流民,为了护卫这些流民,我们遭到了几次山匪冲杀,要不是家中部曲悍勇,誓死护佑,我今日就不是伤了腿,而是早就没了命了。”

    “这些流民大多数都是我在宁城那日,见到流民为了能得一碗稀粥被人煽动攻城,死伤无数,实在心有不忍,招揽了许多老弱妇孺给她们一处庇护,她们才跟着我这一路南下的。”

    “那日宁城大乱,因此我还阴差阳错的救了宁城百姓一回.......”

    谢妙旋的声音清脆,蕴含着满满的女子独有的轻软怜悯之意,再加上那双盛满真挚的眼睛,谁都不会觉得眼前女郎是在说谎。

    贺轻澈却深知谢妙旋为人,她一直恭敬伴在左右,听到她的话,有点绷不住,差点喷笑出声。

    女郎真是太会拍马屁了,这赤裸裸的奉承话,她说得不羞涩,他却在好笑之于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诡异的不和谐。

    那精雕玉琢的侧脸上挂着满是真诚的笑意,眼底只有他能察觉到的淡然,他按住自己的心,怕这不听话的心砰砰砰会被别人听到,进而察觉到他的反常。

    贺轻澈赶忙将自己的头低得更低些,手掌心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了那股冲上头顶的悸动。

    而谢妙旋还在侃侃而谈,“为了安顿这些流民,我谢氏家财几乎耗尽,好险赶到了郭县,”她苦涩一笑,“这没有吃食之下,怕是还要引起流民大乱,那我真是好心办了坏事,罪孽深重了。”

    她将一个心有怜悯之心的莽撞少女扮演得惟妙惟肖,说的胡冀都忍不住替她捏一把冷汗。

    要真是这样,这女郎当真是命好,带的粮食刚好够这么多人吃到郭县,若是不然,怕是早就动乱了。贱民哪里懂得感恩,一旦没有吃食,早就把她抽筋剥骨敲骨吸髓了个干净。

    况且这么多的流民当时也被她牵引到了郭县,后面肯定会乌泱泱的动乱延续到这里,她死了全族不要紧,给郭县带来大祸不远矣。

    胡冀心中这么想着,后背的冷汗倏然就冒了上来。

    “早就听闻胡大人有爱民之心,百姓到了这里,见郭县风调雨顺,百姓安康,都想来拜见青天大老爷,被我死死按下才得以作罢。”

    胡冀干咳两声,让她一通马屁拍的通体舒坦后只觉得劫后余生,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假做关心问道,“小娘子此番也是仁心所为,我也能理解。你现下已经安顿好了他们,此时便作罢了。”

    谢妙旋却有些为难的眼睛四处转了转,支吾开口,“我如今家财都耗尽,那些流民现下勉强还有一日一顿饭,我手上先头遣人买的田地却不够他们能安心安顿下来,要不是腿上一直高烧不退,我早就应了胡大人的宴请,还请大人怜悯,能够体恤百姓,我不求其他,先赊一下谢氏庄园周边那边荒地,等来年秋收粮种得卖,再来还大人的田地银钱。”

    胡冀脸色一僵,怎么到最后还要朝他赊借荒地了。

    可这个当口,若是谢妙旋撂挑子不干,这么多人在他的治下还不得生乱。

    他的眼睛又朝后看去,那边回他一个几不可查的点头,他才道,“这些流民本也是良民,只要娘子能保证他们这个冬日能安生不惹事,那我便做主将谢氏庄园附近的荒地拨给娘子了。”

    谢妙旋自然千恩万谢地应了。

    一场宴席在此落下帷幕。

    等到她人走后,一直躲在后头的那人才上前朝着胡冀道,“我观者小娘子做事很有章法,谢氏庄园那边的荒地甚广,大人还是要多派人盯着才是。”

    胡冀笑着捋了捋自己的美髯,摆了摆手,“公留思忧甚我多矣,只是她一个小娘子,空有一番可笑仁心,不过是一些荒地给了便给了,晾她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原本他也觉得公留这些日子的忧思有些太过,不过是一个迁徙而来,一个女郎做主的小世家,非要他几次相邀。

    今日见了,见她做派,甚觉谢妙旋不过是一个见过一点世面,但是却没有远见的。

    要是他在京都,必然不会这样带着族人千里迁徙,肯定留在京都运筹帷幄。

    可惜他不在京都啊。

    “不说她了,我侄儿那边可有消息传来,这次他惹上的麻烦先想办法解决了才是紧要。”

    “朝中局势如今这样,公留可有策?我在这郭县蹉跎半生,得遇此等良机或可一搏,那些人害怕桑洲太守,我可是不怕的。”

    胡冀是举孝廉坐上的县令,他本就是江南一品世家出身,到这里做县令,不过是因为当时朝廷没有了位置给他而已。

    桑洲太守不过是比他幸运了点,比他早几年出仕才得了太守之位,跟他相比,各方面才能家世都是差了一截的,这么多年他被弹压位置不得寸动分毫,早就不满,现在朝廷动荡,不知道要空出多少位置来。

    那名为公留的人看着胡冀脸上满满的志得意满,一时竟然有些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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