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滨直到没有再听到房间内还有动静后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他双手有些发抖,眼眶发红地看着榻上那扇后窗。
那里空空如也,还有冷风从外头吹进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外面树叶摇动间黑黢黢的婆娑影子。
“来人来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活了过来,着急忙慌地拉开大门朝着外头大吼。
小厮阿亮匆匆跑过来,他眼睛冒火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死哪里去了,也不安排个人在外头伺候着,竟然还让家主叫你半天。”
阿亮平时伺候在黎滨身边也是个极为的脸的人,突然被他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责罚打骂,伶俐的口舌都迟钝起来,他捂着脸无措道,“老老老....爷,小的...小的...”
天可怜见的,他只是去给家主端洗脚水去了而已。
平日家主跟几位大人商量完政事都是不让人在外头候着的,而且完事后也是要躺在榻上歇息片刻后泡脚的,一主一仆之间早就有了默契,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会来家主跟前打搅的,而是在后头给他烧洗脚水。
今日家主怎么跟被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要拿着他撒气。
他有些疑惑,却不敢问,只能伸着头被黎滨一通收拾后才大着胆子上前搀扶他手臂。
黎滨拨开他的手,又猛地拉住他,掐着他的肩头道,
“去,趁季飞他们都还没走远,将他们都叫回来,快,快啊。”
“是是是。”
阿亮顶着一个左右红肿的脸颊倒退着出门。
等到季飞三人匆忙赶回来的时候,整个太守府都热闹了起来,各个院子里面的灯都点了起来,连主院那边都是灯火通明。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太守满脸是汗地焦急着原地团团转,被他当做宝贝把玩的两个铁铅落在脚边也不曾去捡起来。
几人都是在半路被太守府的人给追回来的,见此情景,都有些莫名的彼此张望,眼中都是迷惘。
季飞眼尖地看到黎滨嘴角没有抹干净的血渍,再定睛一看,发现他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线,整个左手背上更是乌青一片还在微微的打着颤。
头发和衣衫也满是褶皱,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通。
他被自己心中的猜测吓了一跳,开口问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有贼人闯入府中?您的手又是怎么了。”
黎滨一默,想到方才家奴来报,主院之中夫人姨娘和他的三个儿子都不见了,心如火烧,当真是既惊又慌。
可谢妙旋吩咐的事情他根本不敢不办,道,“明日起开城施粥放粮,你们连夜到城中各富户家中通知此事,就说衙门这边米粮不够,还需要他们腾出手来一起凑一凑。并跟他们说,明日老夫设宴,让他们全部都来参加,准备准备再捐银吧。”
季飞愣怔,呆呆重复了一遍,“明日开城施粥放粮,设宴让富户捐银?”
“嗯,”黎滨瞥了他一眼,“傻愣着干什么,事情有变,别想着再烧杀那些贱民了,这事做不了!害!有人绑了我的妻儿老小,如果明日卯时之前没有开城施粥,那么他们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我黎家香火可不能断送在我黎滨的手上啊。”
三人听他这么说,心中惊怒一时不得言语。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做出绑架朝廷诰命威胁朝廷命官的事情来?”季飞道,“莫非是樊左?”
黎滨摇头,“不是那竖子。”
若是那竖子倒好了,他还能叫人去将他捉拿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乱民头子,只需要几个好手就能将他拿下。
可来的人,竟然是个女郎,听她那话的意思,她反而要将樊左给惩治了。
他想了这么久,愣是对方是谁,来头去处愣是没有一丝头绪。
黎滨满脸的焦灼,季飞也跟着满是焦急,“大人,你倒是说仔细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可是太守!统管宁城十三年,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敢这样威胁您?”
黎滨疲惫地用手撑住额角,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深深地叹息一声道:“是个女郎做主的神秘人,人悄无声息就到了我的书房,不仅躲在角落听了一场我和你们的谋划,还神不知鬼不觉能在守备森严的太守府中将我的妻儿都绑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这等人,你问我是谁,我倒想问问是谁。”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们连夜筹好钱粮,放那些流民进城。”
季飞反应过来连忙阻止,“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放那些流民进来,宁城危矣,这又该如何向上头交代啊。”
黎滨哪里不知道,他眼眶通红瞪着季飞,想到自己不知所踪的妻儿,又想到马上要到手的朝廷嘉奖功勋,更是心如刀绞,“……刀剑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我们若是没有做到,不仅我和妻儿全都要死!你怕是也逃不了,不信你等着。”
季飞被他摄人的眼神看得心中咯噔。
什么叫做他也逃不了?
“报--”
小厮领着一个长随冲了进来,那长随见到季飞,飞扑过去抱住他们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好了,郎主,小姐夫人,还有少爷都不见了,小的找遍了整个府中,那贼人只在府中留下这个。”
一封信被他呈上。
季飞猛地夺过长随手中那封信,一目三行看了起来。
“郡守大人,只要你一心辅佐太守好好办差使,你的妻儿都无事,若是你阳奉阴违,或则是太守大人没有认真筹措钱粮,二者有其一不成,那么你也不用再想见到你的妻儿了。”
季飞明白了黎滨说的他也逃不了是什么意思了,这伙子贼人是将他的家人也都绑了起来了,拿着信封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这封信阻断了季飞所有未出口的话。
等到自己的家人全部被绑了走,他就再也说不出一句劝诫黎滨三思的话来。
很快,这封信就在几人手中传阅了一遍。
几人的脸色一个赛过一个的漆黑。
黎滨沉着脸,“办吧,诸位好好想想怎么将这事办好。”
一人唯唯诺诺,硬着头皮问了一句,“那些贱民万一有疫病...”
黎滨将谢妙旋先前与他说的传播论讲了一遍。
现在城外还未有疫病,说明这些流民之中没有感染之人。
那人还问,“那贼人可有说要施粥几日?总不能她一日未将太守大人和郡守大人的家眷归还,我们就施粥一日吧?现在城外流民至少有这个数,”他伸出巴掌晃了晃,“日日施粥的话,咋们也撑不住的。”
“够了!”
黎滨和季飞同声呵斥,对他的不识好歹感到生气。
“现在你就带人去将城中富户全部召集过来。”这话是黎滨说的。
“事到如今,只有将计就计,见招拆招。”这话是季飞说的。
那人官职本就比他们两人要低,同时被两人呵斥顿时就萎了,低着头听训讷讷不敢言。
等到他们几人再度散开的时候,谢妙旋脚下正踩着樊左的脑袋。
“女郎,幸不辱命!”
谢霄抱拳单膝跪下,“这三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酒来,在那营帐之中吃喝玩乐,属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拿下了。”
“做得好。”谢妙旋夸赞。
她现在身边只有离戈和谢霄带着的这十个部曲,其他的人都在宁城荒宅之中看守黎滨和季飞的家眷。
但别看才这么几个人,可各个都是好手。
不过说来,她也的确担心过要是谢霄带人过去,吃了亏怎么办,没有想到,真是天助自助者,谢霄这趟任务完成的无惊无险。
谢妙旋心中是高兴的,脸上没有透露分毫,抽出腰间长刀,动作开合霸气,“樊左,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要问的?若有,你便问吧,我大发善心,让你死也做个明白鬼。”
“....我。”被她踩着的樊左正要吭声,她的脚倏然用力,将他整个脑袋都踩到了泥坑之中。
“好,你既然没有问题,那么就死吧。”
长刀落在他的脖颈处,樊左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心中怒吼,整张脸被踩得变形,嘴巴在土里吱哇吱哇,根本开不了口。
邢全和向图待遇倒比他好些,只是被反剪双手,压着肩头跪在地上。
他们两人赶忙一前一后开口。
“女郎一身正气,你既然说是有志之士,派来抓我们的人也是抱着要活口的态度,并没有一开始就下死手,显然是没有打算要我们性命的,既然又领着我们到这里,必然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有什么要求你开口便是,不用故作姿态来吓唬我们,我们几兄弟也不是吓大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可是为百姓谋福祉的好人,明日我们就要得大开宁城城门,可活无数人命。你若是杀了我们便是做了天下的罪人。”
谢妙旋咋舌,这三人中,邢全和向图明显是头脑要比樊左更高些。
观樊左昨日行事,肆无忌惮。
而这两人说话确实夹枪带棒的,自有一番聪明口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