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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九章 修真何事

    衡祝的事情,当年的邺桧亦有提过,李曦明心中有数,沉默片刻,萧初庭却温声道:

    “有时明明能成,时机不对,身份不对,亦不能成了——你可记得端木奎?”

    李曦明默然点头,见着萧初庭神色莫名:

    “不能成的…『巫箓』不能成的…主人家离开大殿,外出行事,时不时回来看一看,怎么能让人得去了,是谁的位子到底是谁的。”

    “反而另一些位子,诸家想着动摇…才值得一搏。”

    李曦明心中一紧,竟然分不出他的意思,心底冰寒了一瞬,听着眼前的人道:

    “紫烟那位『紫炁』也好、金羽那位『全丹』那也罢,甚至海外的澹台、北海的荒余、衡祝的衡离,东海的元商师徒,都在等『真炁』这一日,都在等真炁这个结果。”

    他瞳孔微微放大,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

    “当然…也包括迟步梓。”

    “迟步梓…”

    李曦明已经多年不曾想过这个名字了,至今浮现在脑海仍有毛骨悚然的味道,心中的念头慢慢淡去,抬起眉来,低声道:

    “恐怕还有前辈罢…”

    萧初庭笑了一声,并不答他。

    李曦明问了数句,很快有了告辞的意思,萧初庭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

    “交友、庇护须慎。”

    李曦明连忙应下来,驾光而起,才出了这座猈儿山,便准备遁入太虚回去,却遥遥望见远方的冰峰上有一抹青色。

    这抹青色仿佛有什么魔力,一下吸引住了他,李曦明微微留意了一眼,却见那抹色彩纵身一跃,如同陨星一般落下,兴起一道沉闷的血肉碰撞声。

    “噗!”

    他只觉得诡异,踏空而去,这才发现冰山上掉下来一只青色皮毛的猿猴,摔得皮开肉绽,满地是血,血肉之间能见森森的白骨,已经暴毙了。

    这猿猴看上去修为不浅,纵使摔死了,口中依旧死死衔着一朵青翠的草药,应该是采药而来,却不慎在高空滑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李曦明仔细看了一眼,心头悚然,迅速转过了头,低眉敛色,没有管地上的尸体,破开太虚遁走了。

    ……

    宛陵天。

    天地昏沉,大地残缺,淡白色的风暴席卷天地,华丽的宫阙也好、飘飞的羽饰也罢,已然褪去了色彩,只留下一片苍白。

    “宛陵天…已经勾连幽冥了…”

    这一片天地正在一点点碎裂,大块大块的的地面崩溃,带着周边破碎的山体飞散,与这片天地脱离,从灰白之色中脱离而出,显现在太虚之中,又坠落到地面上去,成为浊杀陵上新一处的废墟。

    苍白的大地上仍能望见一白衣男子,渺小如蚁般在山间走动,时不时停留驻足,四处扫视。

    “玄韬粉碎,除非是宛陵天当年的主人复生,谁也救不回来了!”

    陆江仙踏过重重的尸骨,神识扫过,被掩埋在废墟深处、晶莹剔透的玉简立刻收录,他却没有心思阅读其中的功法、法门,迈步向前,望着灰白的谪风,心中暗暗感慨:

    “洞天一境,多受清炁所养,陨则受谪炁而伏,也是一始而一终了。”

    洞天无主,果位不显,却能隐藏于太虚之外,不使真君察觉,一是与果位位格勾连,二来是符合了杳暝暗沉之主的『谪炁』象征,更加隐秘,可等到了洞天陨落之时,没了果位加持,『谪炁』也会显露出獠牙,与之感应,将这片洞天一路拉下,直至坠入幽冥。

    这个过程一旦开始,便会有灰白色的【向位谪风】涌现,使得万物失色,即使紫府也吃不消,不得不离开此地,再转头来寻时,已经找不到来处,看不见与『谪炁』勾连的洞天废墟了。

    他们只能看见太虚中破碎的、从【向位谪风】中坠落的几座山峰,这些山峰无人托举,立刻就会坠落到现世。

    陆江仙还是头一次见这等惨烈的洞天坠落,当年的安淮天没有真君出手,整体玄韬完好,安安份份地落到幽冥去了,没有落下来多少废墟,而【宛陵天】与当年的【东火天】相类似,却要凄惨的多——诸位真君取出法宝毫不留情,整片玄韬粉碎,不知要让浊杀陵添多少山峰。

    他的目光复杂,抬起头来,在这滚滚谪风之中望见一物,尽管被重重迭迭的神通包裹,却还在微微动弹。

    “【大衍天素书】…”

    诸位真君正合力施法,趁着宛陵天勾连谪炁,宁愿舍弃【陵阳不易宫】不要,也要一同将【大衍天素书】送入位处幽冥,邈不可查的『谪炁』之中!

    ‘『司天』之主是搅动风云的人物,【大衍天素书】更是操纵天下的利器,他们绝不能放任这东西回到果位上去,一旦果位有主,足以干扰当今的所有布局!唯有将此物压制住——哪怕司天归位,也有充足的钳制时间!’

    ‘可这些真君心里明白,【大衍天素书】是压制不住的,哪怕先前有宛陵天在外,【陵阳不易宫】在内,依旧出了刘长迭…’

    陆江仙神色冷冰,心中清晰得很:

    “其实不止刘长迭吧,还有如他一般的人物,宛陵天主人的后手就是【大衍天素书】,除去受我影响,应当还有后手,仅仅是宛陵天破,就有林衡江受了【大衍天素书】与『司天』果位感召,凭空诞出升阳…更有好几道银光从各地生出,落入世间。”

    “尽管那林衡江已经不是原先的他了,尽管他也只是个紫府,尽管这些东西并不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却也是变数。”

    “而【大衍天素书】终究要胜过【陵阳不易宫】,如若只靠此物镇压,终究会被渐渐计算出漏洞的【大衍天素书】反压制住,这些变数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最后催生出那一位『司天』之主!”

    “落霞也好,龙属、阴司也罢,都不喜欢变数,更别说大大小小、谋害过宛陵天的真君了…眼下的大大小小变数尚可忍耐,甚至可以借此挖出更多兜玄的遗产——这也是他们放任林衡江的缘故、让如此多紫府进入其中的缘故,可无论如何,却不能放任自流!”

    陆江仙始终站在此处,自然看得最清楚,冷冷的注视着:

    “没有一位真君愿意舍弃自己的未来、赌上自己的立场专门去镇压此物,所以才要送入幽冥,只有『谪炁』果位能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彻底压制住『司天』位别的【大衍天素书】还不使之遁走!”

    “行如此举动,身处『谪炁』的阴司一定知道,也一定支持。”

    李周巍等人在洞天之中斗法的那几日,陆江仙已经借着【大衍天素书】推演了一千八百九十一次未来!

    而他站在此地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趁最后的时光,继续推演!

    在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未来之中,陆江仙默默推动,试了一次又一次,却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下去,直到最后法宝被诸位真君共同抬取,留给他的仍然是一片沉默。

    其中一千八百八十四次都是一片血海——李氏举族覆灭。

    此间大抵有三条路。

    第一,靠向落霞,共计八百零七种,虽然各有参差,主体却没有太大变动。

    李周巍被围困赵地魏都郡,万军之中不得不冲击果位,天地立现第二显,三日陨落,满天光雨,天光错乱,太阳明而无光…明阳动摇,天地大变。

    同年,蜀兵攻陷望月,即有仙旨至,并诛三脉。

    李氏活着的、能喘气的人比李木田从军前还要少。

    其中五百一十九次,倒是活了不少李家人,转折点不在李周巍、李曦明上,可是一个陆江仙未想到的人——李曦治。

    这五百一十九次中,李氏最终向落霞妥协,北方大乱,李曦治入落霞山修行,以道行得真君利用,等到李周巍冲击果位而亡,来的不是蜀兵,而是北方的人,下诣仙旨,给望月湖留有几个活口,让李周暝带着人去了南疆。

    李曦治修行多年,突然陨落,李周暝十三年而病亡,夏绶鱼治族七十九年,等到刘长迭与复勋被胜白殿杀害,举族而灭!

    而另外五百六十一种,李氏选择了龙属。

    李家虽然困守望月湖,处处为难,表面温顺,任由南北操纵博弈,不做任何抵抗,却阴与龙属勾结,于朱渌海阴造大墓,以作转世之举。

    等到被围困魏都郡的李周巍力战而竭,走脱真灵,试图投靠龙属,转世重来,却为【神雷玄音鼓】所击,真灵粉碎,望月湖化为血海,留下海外遗脉占据群夷,在龙属治下苟活,却短短十年内嫡系衰弱,宗族灭绝,受诸家瓜分,如蒋家故事。

    最后五百二十三种,李氏与杨浞立下的大宋相亲近,于栀景山突破陨落,湖上安定十二年,宋赵争天下,望月湖便被赵国大将王渠绾攻破,举族受屠,身居朝堂的李绛梁自裁…同样不能幸免于难,其中七十六种还好些,只留李曦明在阴司得了个不低的职位,可暗中出手,不出数年,便以扰乱现世受诛。

    这些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以血泪收场。

    当然,这一共一千八百八十四次之外,还有七次!

    陆江仙神色幽幽。

    这七次——其实也是李曦治投入落霞,可一朝不慎,本体被发觉,太虚、天外大战,海内碎为七洲,李氏与李氏相从、相交、有亲事者,司家、萧家、今后的豫阳陈氏…举族覆灭,无一幸免。

    ‘【大衍天素书】算出的未来…或好或坏,或一时风光,或毕生委屈,没有一条是活路!’

    他静静地立在谪风之中,眼中不断倒映着天上被镇压住的【大衍天素书】,神色莫名。

    【大衍天素书】不比刘长迭身上的那一点推算之力,尽管被法宝束缚,却依旧具有作为【位别】的尊贵位格与神妙——或许算不出真君未来的举动,可诸位大能过去与现在的布局有八九成都在算中!

    ‘也就代表,因为我的假设而生的一千八百九十一次未来都是相当接近现实的未来…只要道胎不出手,而我又不做什么太大的干预,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他沉默良久:

    ‘【大衍天素书】能算尽诸事…却算不清两处。’

    ‘一处,是落霞与阴司道胎仙人的决定,第二处——便是我了!’

    那七次涉及到本体被发现,天下震动,仙人与真君一同出世,画面立刻会变成一片混沌,除了破碎的海内,再无他物!

    ‘如果任凭局势发展,必然空费这百年时光,空费百年时光倒还是其次,错过了这么百年风云变化的阶段,此后哪怕再有机会,也绝不可能翻身了!’

    他当年以为再不济蜗居五百年,可如今看来,岂是五百年能解决的?更何况…一百多年的相处下来…也叫他不能坐视李氏被屠尽…

    ‘明阳与李周巍…天下共逐『真炁』的大乱,是李家唯一的机会,其实也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大衍天素书可以算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的未来,那位元府之主、那位青松观陆江仙何止算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他有什么是算不中的!’

    ‘他做出种种安排,甚至宁愿洗去记忆,成为今日之我,必然是有缘故的…如果李家覆灭而我安然无恙,何必设计刘长迭,何必让我看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的未来!’

    陆江仙沉默地立在谪风之中,慢慢转过头去,所有念头渐渐化为一念:

    “要变数…他们不要变数,我一定要,一个迟步梓远远不够,要更多的变数!即使再怎么样都打乱不了他们的大局,却能求一线生机!”

    他双眼化为银白色,神识仍然在不断勾连,默默推算,面色沉静,手中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凝聚出青白色宝剑来。

    ‘李绛淳…’

    李绛淳得授符种,正是因为剑道天赋乃是百年第一,可望李尺泾项背!

    李尺泾毕生的剑道经验予他,已经不算浪费,可此物非寻常人能受,也非寻常人能得认可,除非天赋要胜过李尺泾,否则至少也要到了剑元,距离剑意一步之遥,才有可能得其认可!

    陆江仙本想等他剑道到了一定程度再来折服此物,如今却等不了了!

    ‘不认也须认!’

    一如当年李曦峻借剑,这道剑念被他强行压服,弹指飞入李绛淳符种之中——他陆江仙时刻分神压制此物,让李绛淳与之感应,迅速拔升剑道修为,直到能得认可为止!

    ‘这些大衍天素书留下的变数不多,却可以算得干净…’

    他眼中浮现无穷的银白色漩涡,争分夺秒地将无数变数以恐怖的速度输入其中。

    这无穷幻象中,李曦明、李周巍一次又次变幻,或是李绛迁、李阙宛,某一日突然醒来,脑海中已然多出一千八百九十一次的未来,冷汗淋淋,试图自救,却在某日横招杀祸…

    “以变数本身为变数…”

    这一瞬间,种种幻想以恐怖的速度增长,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地重现!

    那无穷的谪风正在往一点凝聚,投入深沉不见底的幽冥之中,陆江仙如若继续站在此地,便可以乘着这一道灰白色的【向位谪风】,飞入无穷之幽冥。

    ‘那处就是阴司,就是『谪炁』之根源。’

    他迎着这滚滚的谪风,那一抹与【大衍天素书】微弱的联系终于断绝,身形也骤然消失在原地,神色涌现出淡淡的阴郁:

    ‘如果种种谋划皆无成效,不如以【大衍天素书】打明牌…打他们自以为的、不值一提的明牌…李家从始至终,也只有打明牌的资格。’

    ‘我不能事事下场,李氏却需要一个刘长迭…需要一个自以为明白未来走向的李家人,在大势中心一切明彻的人物…替我去一点一点落子…’

    海量的记忆赫然汇聚,一点金光升腾而起,顺着日月同辉天地的隐秘通道垂落而下,消失在太虚不可察觉之处。

    明日请假一天,整理细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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