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既然如此传令,自然有他的道理。”
曹纯沉默片刻,终是说道,“你我督办此事,自然只需在意此事的得失,你父统领整个曹营,需要关注的便是全局的得失,我们只需遵照命令行事便是,其余的不必理会。”
“子和叔言之有理,侄儿只是见那吴有才这些天不知进退,心中有些愤慨,因此忍不住发些牢骚罢了。”
曹丕长长的出了口浊气,点头说道。
“不过我也觉得快了。”
曹纯又道,“你不愿见吴有才与瓬人军顺利走出颍川进入南阳,你父自然更加清楚放任他们进入南阳的后果,以我对你父的了解,你父既然命我们按兵不动,定是已经提前在前路上做了安排,他们决走不出颍川。”
“但愿如此。”
曹丕望向远处仍在赶路的瓬人军,这个年纪本该清澈单纯的目光中浮现出一抹凶光,接着又问,“子和叔,吴有才胆敢做出这种事情,你说我父将其擒下之后又将如何处置于他?”
“你想要他死?”
曹纯抬眼看向曹丕,目光有些复杂。
“此人胆大妄为,尤其在这个时期做出这种事情,于法于理皆是在坏我父的大事,若是换作了我,绝不可能轻饶了他。”
曹丕不忿道。
“此人曾数次助你父扭转乾坤,也曾数次救你父与危难之中,对你的兄长与我亦有救命之恩……可以说曹氏上下都欠了他人情,如今他还是你的姐夫,是你父亲的女婿,就算这次做事过于冲动,本质也并非是背叛,而是想维护曾与他患难与共的瓬人军将士,这样的人在我看来,还罪不至死。”
曹纯正色说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他肯回头,你父也舍不得杀他。”
“若是他不肯回头呢?”
曹丕又问。
“此人非同一般,非但掌握了我军的不少战略机密,确切地说这些战略机密皆出自他手,若是教他去了旁人那里,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我军最大的阻碍……”
曹纯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已经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桉。
“子和叔,我觉得他不会回头。”
曹丕沉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说道。
……
半日之后,吴良与瓬人军终于抵达汝水河畔。
汝水算不得一条大河,但也不是一条小河,这个时代其实并非没有建造跨河大桥的能力,史书记载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光武帝时期,公孙述便曾修建过一条横跨湘江的“湘江浮桥”,湘江的规模可要比汝水大了不少。
但到了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跨河大桥依旧十分罕见。
因为浮桥大多“以舟为梁”,依靠桥下船只的浮力维持稳定,这种桥不但修建成本极高,维护成本更是高的吓人,若是再遭遇洪水之类的天灾,立刻便会被冲垮,算是一种性价比很低的桥梁,不可能得到大规模的推广。
因此在这个时代,跨河大桥还不常见,大部分时候人们还是会选择依靠船只渡河,就连军队亦是如此,若是军中有些辎重无法使用一艘船只运送,甚至还会先将其拆卸开来,等过了河再进行组装。
由此应运而生的,便是十分常见的渡船生意。
几乎每一条大河河畔都有几个专门做渡船生意的渔村,平日里这些百姓以打鱼为生,若是有人需要渡河,则兼顾起摆渡的营生。
当然,他们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收到报酬。
一旦有军队前来渡河,往往会征用他们的船只,并且都是没有报酬的强征,若是他们积极配合倒还好说,若是敢不配合,一不小心便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公子,情况不太妙。”
抵达河畔之后,杨万里立刻率人进入渔村寻找船只,再回来时他的脸上却挂满了忧色,小声向吴良报道,“这渔村中只剩下了些老弱妇孺,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昨日这里忽然来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他们家中的男人与船只都被这支军队征用,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具体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军队?”
吴良亦是蹙起眉头,“可曾打听清楚是谁的兵马?”
“他们也说不清楚,也并未见这支军队露出旗帜。”
杨万里摇头。
“此地不宜久留,传令下去,教我们的人沿河向下游继续行进!”
吴良当即下令,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
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颍川如今是曹老板的地盘,并且因为在半年前的南征中大败张绣,使得曹老板对这个地区的掌控更加稳定。
因此如果不是南方的刘表与汉中的张鲁前来偷袭,能够在这里调动数千兵马的人,便只有曹老板。
再加上这些天曹丕与曹纯只是在后面跟随,表现出来的耐心极不寻常。
吴良早就推测他们一定是收到了曹老板的密令,而曹老板定是打算亲自来处置瓬人军的事情……
并且这种感觉随着越接近颍川边境,便越发的强烈。
“诺!”
杨万里亦是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连忙应了一声跑去传令。
……
结果瓬人军调转方向只朝汝水下游行进了不到半里地,他们的预感便已经得到了最为充分的验证。
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支千人规模的兵马。
而他们的后方,不知何时也有一支相同规模的兵马围了上来。
与此同时。
河中传来杂乱的破水声,上百条渔船自汝水上游与下游一同出现,很快便将整个河面封锁了起来。
再看曹丕与曹纯那些追兵所在的方向。
除了原本的骑兵,已经有更多的步兵混入其中,规模变得极为可观。
“完了……”
瓬人军众人面色大变。
尤其是那些不曾参与过战事,甚至连大场面都不曾见过的家卷,此刻都已是噤若寒蝉,不少女人缩在人群中瑟瑟发抖,有些孩子则老老实实的缩在母亲怀中,清澈的眸子里面布满了惧意,却又不敢轻易哭出声来。
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东南西北皆是兵马,如铁桶般水泄不通。
“公子,你看这……怎么办?”
杨万里跑到吴良身边,说话的同时呼吸有些急促,可见就算是他也已经开始紧张。
典韦虽依旧面无表情,但却已经默默的取下了背后的子母双戟,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传令下去,告诉大伙不必惊慌,一切都交给我,我既然选择带领大伙出逃,便一定会确保大伙平平安安的离开此地!”
吴良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望向曹丕与曹纯所在的方向,一边对杨万里喝道。
杨万里下去传令,旁边却传来程昱的一声叹息。
“唉……”
只见程昱诚恳的望着吴良,施礼说道,“有才贤弟,你好人做到底,劳烦再命人将老夫绑起来吧,绑得越紧越好,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受得住,先行谢过了。”
“好说,要不要我再命人将你殴打一顿,你身上带些伤才更像人质。”
吴良回头说道。
“这就不必了……有才贤弟,该说的话老夫已经说过,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老夫还是在多嘴一句吧,你如今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有时多为自己与家室考虑一下并不寒碜,言尽于此。”
程昱又苦口婆心的道。
“嗯。”
吴良微微颔首,冲典韦使了个眼色。
典韦立即抽出麻绳上前,在程昱的吃痛鬼叫声中给他绑了个结结实实,比程昱以为的紧显然还要更紧了一些。
与此同时。
瓬人军骨干们亦是纷纷凑到了吴良身旁,他们虽然没有说多余的话,但眼神与表情中的那抹坚定不难看出他们决定与吴良共同进退的决心。
“君子,这些应该都是我父亲的人马吧?”
曹旎走上前来扯了扯吴良的袖口,小脸之上挂满了歉意与不安。
吴良怎会看不出来,逃亡的这些天最难过的便是这个姑娘,她脸上的愁容几乎从未消失过,性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活泼好动,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就算吃饭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默默的躲到一边,极为敷衍的吃上一点点。
吴良特意教白菁菁与甄宓多与她说说话,自己闲来无事也会过去与她闲聊几句。
可就算如此,也不曾令曹旎的情绪发生任何改变,换来的只是她的日渐消沉与日渐消瘦。
吴良明白她的心思。
瓬人军众人也明白她的心思。
其实大伙没有一个人因为这件事在心中怪她,毕竟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根本没有资格影响与左右曹老板的决定,甚至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也像所有人一样一无所知。
但曹旎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依旧固执的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让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漩涡之中,她没有办法自己解开这个心结,其他人的劝说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尤其是现在。
见到瓬人军众人陷入如此困境,她心中的挣扎立刻变得更加强烈,倘若瓬人军因此受到伤害,而这伤害正是来自她的父亲,她觉得自己今后将无颜再面对瓬人军众人,更没有资格继续留在吴良身边。
“不必在意,更不必内疚,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此事与你无关,这是瓬人军与你父之间的矛盾,早在瓬人军成立之日便注定不可避免。”
吴良捏住曹旎的小手,目光温柔的说道。
虽然此前吴良曾因史书中的相关记载排斥过曹旎,但自打迎娶曹旎之后,他早已改变了成见,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令人心疼。
“君子,若真是我父来了,稍后可否请君子允许我先与我父说几句话。”
曹旎微微点了点头,眸子闪烁着对吴良说道。
“此事怕是……”
吴良觉得没这个必要。
但话未说完,曹旎竟身子一矮,紧紧抓着吴良的手泪眼婆娑的恳求道:“请君子答应旎儿,旎儿知道父亲的性子,也知道旎儿的话未必能够改变父亲的决定,但我们毕竟父女一场,有些话若是现在不说,今后怕是便再也没机会说了!”
“这……好,我答应你。”
吴良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答应下来。
曹旎毕竟是曹老板的亲生女儿,以吴良对曹老板的了解,心知不论他与曹老板闹到哪一步,曹老板都绝对不会对曹旎下手,倒也不用担心曹旎的安危。
另外,曹旎说的不错,这次逃走之后吴良肯定不会再与曹老板接触,曹旎追随于他,的确如果有些话现在不说,今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确实应该给曹旎一个与父亲,与曹氏道别的机会。
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吴良觉得应该将曹旎还给曹老板,而不是带着她一起走……
……
瓬人军众人被围困在了河畔,四面楚歌。
曹丕与曹纯等人方向的追兵慢慢向吴良这边逼近,不过最终还是百米之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此刻吴良与瓬人军众人终于看清楚,在曹丕与曹纯中间的位置多了一匹高头大马,这匹马吴良十分眼熟,正是此前曹老板曾经赏赐给他的神驹绝影。
而在绝影之上坐着的那个身材略显矮小的黑胖子,吴良则更加熟悉,他不是旁人,正是预料中的曹老板。
“有才,你走上前来!”
曹老板凝视着收缩在一起的瓬人军,胸腔收缩的同时喉咙里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你我早已情同父子,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何必闹到这一步?”
片刻之后,瓬人军兵士让出一条路来,吴良与一个娇小的身影一同自人群中走出。
“明公,我的确有许多话要与你说,不过在这之前,旎儿想先与你说几句话。”
吴良一边大声做出回应,一边停在了距离瓬人军不远的地方。
而曹旎则继续向前行走了几丈远,最终停在了瓬人军与曹老板之间。
望着面前那面色严肃的父亲,曹旎似是忽然有些紧张,一双粉拳紧紧地攥了起来,手指却又无措的搓揉着,久久不语。
“旎儿,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曹老板等待了片刻,终是失去了耐心,逼视着曹旎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