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柴秀吉,带着三万人转进到了釜山,离开了忠州前线,从一开始,羽柴秀吉就不肯跟大明正面接触,宁愿背负胆小鬼的骂名,也不愿意在汉城抵抗大明军。
那不是抵抗,那是送死。
忠州战线焦灼是大明刻意为之,羽柴秀吉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现在直接跑路了。
而戚继光也送给了皇帝一份过年礼物,一杆倭国的火绳枪,并且为陛下梳理了一下倭国火铳的发展历程。
正德六年,葡萄牙总督若尔热攻占马六甲海峡;正德十二年,葡萄牙宫廷药剂师托梅·皮列士,使者火者亚三到大明京师朝贡;嘉靖三年火者亚三被斩首示众;嘉靖二十二年,葡萄牙的船队抵达倭国九州岛南部小岛种子岛。
种子岛岛主时尧,花费了两千两白银,购买了两把火铳,次年大船再次抵达种子岛,时尧派遣家臣金兵卫清定去学习造泰西舶来火铳,在葡萄牙人的指导下,嘉靖二十三年,金兵卫清定制造出了倭制火铳,也就是足轻铁炮。
五年后,九州岛岛津家进攻加治木城时,使用了铁炮。
自嘉靖二十七年到嘉靖四十三年的东南平倭之战,倭寇已经大量使用足轻火炮,在《六报闽海捷音事》中,大明分别在漳州府浯屿、黄崎澳、东山岛、浯坑社、夷屿,缴获了倭寇的大铳、佛郎机铳、铁铳若干。
朱翊钧打量着手中的倭国铁炮,观察了一阵,拿出了工具箱,将面前的倭国铁炮拆成了零件。
整枪长四尺一寸,有木质枪托,乌头木,有厚漆,无开裂;
枪身和大明的圆筒不同,为八角,火铳内没有膛线,环孔式瞄具,而非觇孔式瞄具,枪管的尾部是用螺旋尾栓封闭;
枪上带着遮雨罩,在小雨天气可以使用,扳机由七个零件构成,用的是黄铜发条,扣动扳机时,发条提供动力,将点燃的火绳扣在火门上;
每个铁炮足轻,还会携带一把锉刀,用来挫倭国称之为六号的弹丸,也就是重六钱、径四分八厘(1.6厘米)的弹丸,因为铸造模具不够精确,所以需要足轻在闲暇时间打磨弹丸;
而且还有个配件,名叫早合,也是铅制,可以将一颗弹丸和火药结合在一起装填,使装填过程更为简便,在战场上更快速的装填;
火药分为了引燃药的口药,就是放在火门引燃火药的细密火药;另外一种火药叫玉药,颗粒粗大,在枪膛内,作为发射药使用。
“倭国的火铳,有点东西,但不多。”朱翊钧将铁炮拿在手里试了试,十分有十二分不趁手,因为倭人普遍矮小,朱翊钧人高马大,这足轻铁炮拿在手里有点局促。
相比较大明大量列装的鸟铳,倭国的鸟铳的质量有点差,枪膛里的平滑度较低,这就导致了射程低,而且影响精准;打开尾栓,火药残留较多,证明燃烧不充分。
“戚帅在奏疏里说,倭国能够制造铁炮本身,是大明值得关注的一件事。”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凌部堂的办法很好,忠州就该成为一个血肉磨盘,就这么磨下去也是极好的。”
“年后下旨到各大总督府、市舶司,严禁贩卖硝石前往倭国。”
能够制造铁炮,就代表着倭国拥有完整的生产工艺,这是值得警惕的。
大明制作一把火铳,需要用铁料二十斤打出五斤铁来,炼坯打板六工将铁料打造成铳管坯;需要煮筒钳七工将枪管胚变成铳管;钻铳心,就是将铳管内部打磨平整,每一杆需要七工;
剉磨四工;打照星火门促仗头并剉二工;镶照星火门一工;剉铳磨錾帮镶一工、钻火门事件细眼一工等等,一共需要三十五种工匠,即便是有了铁马,该有的步骤一道不少。
大明一杆鸟铳价格为二两三钱一分银,铁马运用之后,一杆鸟铳的价格下降到了一两七钱银。
倭国可以自己打造铁炮,代表他们拥有这些工种。
大明接触到的大多数蛮夷,连炼铁的本事都没有,能打点青铜器,就已经很厉害了,但倭国已经在火枪流入倭国后,逐渐构建起了自己的火铳产业。
而且铁炮能作为火器使用,证明倭国也有自己的火药生产,哪怕是没有海外硝石流入,他们也可以从厕所的墙壁上刮白霜制造火药,从口药和玉药已经有了区分来看,倭国的火药生产,是有一定技术的。
危险!危险!危险!这是大明的隐患和危险。
倭国的狼子野心是昭然若揭,狭小的领土,让他们对于征服大陆,有着近乎于疯狂的信念。
这也是倭寇不肯撤退的原因,大明有鸟铳,倭寇也有铁炮,大明仗着火器之利摧枯拉朽,他们倭寇又不是没有应对的手段,所以倭寇在忠州跟大明磕上了。
戚继光没有把火炮拉到忠州前线上,跟倭寇反复拉扯中,倭寇的伤亡在不断的扩大,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倭寇就付出了三千一百多人的伤亡,而大明阵亡的锐卒,不过十人。
倭寇的大名们看到的是战线的反复拉扯,而倭寇的足轻们看到的是不断死去的同僚。
一个十分诡异的现象发生了,倭国的足轻会趁着日暮的时候,偷偷逃亡大明的阵线,明知道会被阉割,依旧逃到了大明阵线里,因为在大明这里可以吃得上饭,哪怕是非常难吃的糠饼,那也是饼。
倭寇的足轻们在大明进攻的时候,更多的会选择投降,而不是顽抗。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大明军在朝鲜战场俘虏了七千四百余名倭寇,并且完成了阉割。
至万历十四年末,大明一共在倭国战场上俘虏了超过五万名倭寇,并且向卧马岗运送了三万名倭奴,年后还有两万多名倭奴等待运送。
这些倭奴的去向就成了问题,卧马岗修路工已经很多了,留在朝鲜又是个天雷。
倭国现在大约有八百万人,能上战场的青壮年不过百万之数,大明对倭国的减丁,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实质性改变了倭国的人口结构,只要忠州战场这个血肉磨坊继续磨下去,灭倭就不是纸上谈兵。
“明年把倭奴拉到大明来,扔到工兵团营干活吧,卧马岗有点饱和了。”朱翊钧看完了奏疏,做出了批示,脏活儿累活儿有的是,桃吐山的白土生产,缺少丁口,可以送到桃吐山去挖;百丈以下的采煤,也缺少苦力;
实在不行,送到绥远去种土豆,种牧草去,总之,不会浪费倭奴这些劳动力。
“陛下,万宗伯今年恐怕不能来贺岁了,昨天感了风寒。”冯保小心提醒陛下,万士和的情况可能不是太好。
万士和是病退的,退休生活还算惬意,可是这老人一生病,而且是年关附近,恐怕,会有噩耗传来。
朱翊钧沉默了下说道:“遣大医官去看看。”
他不打算亲自前往,不是怕什么晦气,当初朱希孝、俞大猷、谭伦、石茂华等人走的时候,朱翊钧就登门去探望,但那都是最后的时刻了,他怕自己去了,耽误大医官的治疗。
迎接皇帝要做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礼仪过于繁杂,影响病人休息。
腊月三十傍晚,朱翊钧在通和宫接见了贺岁的大臣,今年和往年一样,只不过张居正从宜城伯变成了宜城侯。
朱翊钧让皇长子朱常治出席,接见了大臣们,朱常治明年就要开始入学了,这算是东宫出阁读书。
老师还是张居正,如此一来,张居正就可能成为三任帝师。
出阁读书就代表着实质性的太子地位,这是自嘉靖年间确定的传统,皇帝的态度非常明确,不打算破坏嫡长继承制。
但朱翊钧没有册封太子,朝臣们也直接沉默,对这件事不闻不问。
这个问题,君臣早就达成了共识,朱翊钧还是要南巡的,监国留守是潞王朱翊镠,朱常治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处理不了庶务,一旦册封了太子,朱常治就要监国。
六岁的孩子监国,朱翊钧南巡的路,决计无法顺利。
张居正从宜城伯变成了宜城侯,是年前的事儿。
在原本的历史线里,万历十四年起到万历二十九年,失去了张居正保护的万历皇帝,君权和臣权开始了直接的冲突,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就要开始了。
万历皇帝在国本之争中,孤立无援,他一个人跟臣子们斗法,而且还没有赢。
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这些内阁首辅,六部二十余位尚书、侍郎,京城六部都察院超过三百多名官员,宁愿被罢免,也不肯支持皇帝的决策,不仅仅是不支持太子之位,还有其他的各种决策。
万历皇帝清算了张居正之后,臣子再也不会为皇帝冲锋陷阵了。
嘉靖初年的张璁、嘉靖中晚期的严嵩、隆庆年间的高拱、万历初年的张居正,这些首辅无一例外,都会想方设法的帮皇帝完成自己的企图,无论是新政,还是钱粮,哪怕是冒着天下大不韪,也要把皇帝真正关切的事儿办了。
但自万历十年起,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清算,张居正的求荣得辱,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后来者,哪怕是位居首辅,也要考虑下后路了。
给你皇帝冲锋陷阵,不见得能有个好下场,但遵从官场的惯例和集体意志,一定会有好下场。
现在张居正还带着大明臣工到通和宫贺岁,依旧是稳居首辅之位。
过年前皇帝还去蹭了顿饭,对外表明师生和睦,皇帝过年前还下了道圣旨,准备以朝鲜大捷画策之功,给张居正升宜城侯,张居正不肯,皇帝固执再下旨,张居正仍不肯,皇帝再下旨。
到这个时候,张居正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让皇帝下四次旨,那是大不敬。
正月初三的京城,天空阴沉沉,在阵阵北风呼啸之下,京城的阴霾一扫而空,但很快,天空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雪花很快变得稠密了起来,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寒风呼啸之中,大明皇帝的大驾玉辂出现在了万士和的府邸门前,哪怕是再多的不舍,似乎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
一场风寒,久病不愈,大医官判断,万历维新以来的礼部尚书万士和,就在这一两日了。
“陛下,万宗伯…”冯保话没说完,但意思非常明确,时日不久。
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明皇帝,站在万士和府邸的大门前,居然有些犹豫。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说得好听,真到告别的那一刻,百般滋味,苦上心头。
万士和比张居正的亲家刑部尚书王之诰还勇敢,王之诰都怕了,万士和没怕,他坚决的留在了文华殿,的确是官瘾儿大,但这也是勇敢。
“走吧。”朱翊钧迈出了脚,走进了府中。
李时珍、陈实功跟陛下简单的汇报了一下情况,就请陛下入了内室。
“不必多礼。”朱翊钧疾走了几步,赶忙说道,病床上的万士和还想起来行礼,被皇帝给拦住了。
“臣见过陛下。”万士和试了试,发现挪不动身子,摇头说道:“陛下勿怪,臣实在是无力见礼了。”
朱翊钧坐在了凳子上,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等病好了,再见礼不迟,时日还长。”
“哈哈。”万士和笑了笑,摇头说道:“臣的身体,臣自己知道,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风寒引起的并发症,在蚕食着他的身体,虽然精神还好,但万士和自己也知道,时日无多也,他从床头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皇帝,才低声说道:“陛下啊,臣最后献上一策。”
奏疏送出去的那一刻,万士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一直担心他走了,奏疏送不到皇帝的手中,挂念了很久。
“朕回去一定仔细看。”朱翊钧将奏疏收到了袖子里,这是万士和的遗策,皇帝也不知道关于什么,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抵是关于国朝大事。
“朝鲜那边传来了捷报,织田信长的嫡系都撤了,没有在忠州跟大明拼到底,羽柴秀吉退守釜山了。”朱翊钧开始说朝中的事情,从浙江台州府民乱开始说起,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多数时候,都是皇帝在说,万士和偶尔会搭腔。
万士和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臣算是看出来了,元辅担心的克终之难,不会在陛下身上发生。”
万士和听到皇帝遣了缇骑前往宣府大同,遍访百姓,看周良寅是否真的清汰成功,那一刻,万士和就很确定,陛下不信任任何臣子,或许只有张居正和戚继光,在绝对信任的名单之上。
“朕都不确定,大宗伯怎么确定呢?”朱翊钧一愣,有些好奇万士和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克终之难,那可是君王的诅咒,一到老年就昏聩,长寿帝君都逃不过这个魔咒。
万士和看了看冯保,没看到中书舍人,才小声的说道:“陛下有官瘾!而且比臣的瘾还大,都说陛下喜好银子,根本不是,陛下这是好权。”
“哈哈哈!”朱翊钧闻言,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连连摇头说道:“万老倌啊,万老倌,生病了,都不忘记编排朕。”
万士和赶忙说道:“咦!这可不是编排,这是臣的真心话,陛下好权,在臣看来,可不是什么坏事,克终之难是懈怠,陛下好权,就不会懈怠,毕竟权力,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从手里溜走了,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
“行,朕就当大宗伯在夸朕了。”朱翊钧没有计较万士和对皇帝的解构,而且作为礼法本礼,万士和研究的其实一直是人。
“沈鲤是可以用的,但是为人过于耿直了,不懂圆滑,陛下也多提点提点,就很趁手了。”万士和有些疲倦,眼皮也有点重。
“朕知道了,大宗伯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朱翊钧放开了手,打算离开,万士和病重,继续说下去,会浪费体力。
到这个时候,皇帝还在期盼着会有奇迹出现,毕竟之前石茂华一场重病痊愈后,又撑了一段时间。
“陛下。”
朱翊钧刚站起来,就听到万士和略显虚弱的声音。
“朕在。”朱翊钧赶忙坐下往前凑了凑身子。
“大明这大好河山啊,臣,多想再看看。”万士和略显失神的看着窗外,声音很小的说道:“陛下,臣只希望大明河山,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万士和又看了眼皇帝的袖子,他一直念着的奏疏,已经递给了陛下,算是了无遗憾了。
“好,好,大宗伯先休息,病好了…”朱翊钧话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停下,因为万士和的手已经滑落,眼睛已经闭上,胸膛没有了起复,结束了他位极人臣的一生。
“大宗伯?”朱翊钧伸出了手,试探了下万士和的鼻息,坐在凳子上,有些无力,就这么愣愣的看了许久。
万士和走了,在说完希望大明江山能一直好下去的时候。
朱翊钧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有点不能接受,又伸出手试了试,才确定了这个事实,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冯保说道:“好生安葬,不得有差错。”
“臣遵旨。”冯保赶忙俯首说道。
神道碑铭早已写好,是礼部尚书沈鲤写的,礼部给万士和拟的谥号是忠安。
危身奉上曰忠,虑国忘家曰忠;好和不争曰安,庄敬尽礼曰安。
十五年正月初三皇帝下旨辍朝三日,京师不鸣钟鼓,不鸣鞭,不设仪仗,为万士和送行。
“送万宗伯!”
冯保甩了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他带着皇帝的圣旨,在万士和出殡的这一天,替皇帝送万士和下葬西山陵园,位居谭伦之后。
身前事,身后名,朱翊钧不会亏待万士和。
朱翊钧很感谢万士和,十五年如一日,为各种政令寻找祖宗成法的解释,洒水洗地的功夫,极其了得,没有他万士和,万历维新,恐怕万事不和。
“万宗伯的奏疏。”朱翊钧坐在通和宫的御书房里,认真的看完了万士和的遗言。
万士和在人生的最后时光,思考的问题是大明在海外的开拓,需要注意的最大问题,那就是大明移民到海外的人,不可避免的会本地化。
忠诚故国这种事,决策者,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陆地开拓和海外开拓的最大不同。
海外开拓的离心力要远大于陆地的开拓。
这是万士和对葡萄牙、西班牙与海外殖民地的观察得到的一个结果,也是对大明历史的观察。
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并不直接听命于国王,多数都是同盟关系,甚至有红毛番伪装成土著,袭扰红毛番的案子在发生,很多时候国王的命令并不好用,总督府有自己的利益。
除了海外观察之外,则是历史上的经验。
忽必烈带着汉世侯打进了哈拉和林,烧毁了所有建筑,在胡元短短百年的国祚里,从不缺少元军跑到草原上减丁的行为,比如大明每年都要做的烧荒,胡元时候就已经在做了。
还有安南国的京人,都是自秦汉时期开始向着安南国流动的汉人,据点式的殖民,慢慢吸收当地族群,逐渐出现了城镇,建立了政体。
但只要中原动荡,安南国的京人们,就会封锁狭小的镇南关,拒绝中原王朝的统治。
哪怕安南有史以来,大部分的建立者都是汉人,但没有一个想要对遥远的汉唐宋明忠诚。
这种海外领地本地化,是必然的趋势。
军队在开拓之后会直接藩镇化,成为实质性的总督私兵;
移民和夷人,在不断的冲突和解中,逐渐形成自己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最终完成国朝的构建,形成普遍共识。
而这些普遍共识里,绝不会有对大明朝廷的忠诚。
这些共识,一定会优先考虑本地利益,而非母国利益,毕竟生于此、长于此,资产在哪边,屁股自然坐在哪边。
而且这些共识里,也绝对不会有对本地土著的善意,这是生存之间的矛盾,无论大明朝廷阻止与否,开拓出海的这些人,一定会对本地土著报以最大的恶意,这不是道德所能够约束的,是生存的本能。
万士和提醒皇帝,不要对海外的领土,抱有太高的期望,以获得经济利益为主。
如果大明腹地是四方之地,那么马六甲海峡以内的海外总督府就是六合之地,这是大明的核心利益,是大明触手可及的地方,对于六合之外的八荒之地,就没有必要过分的执着得失了。
一方水土必然养一方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朱翊钧思考了许久,觉得万士和说得有理,这其实也是殷正茂、张元勋这些总督们的担心,他们不惜重金,修皇帝的巨大雕像,就是为了让侨民永远记得,自己从何处来。
马六甲海峡以内,是大明的核心利益,在肉眼可见的未来时间里,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万士和在奏疏里小心谨慎的做了最后的表述,他不希望陛下对他的儿孙格外的厚待,也不必委以重任,不是谁的孩子都像王谦一样,能够名正言顺的考上进士,格外的厚待,就是把他们送上了风口浪尖上。
万士和的长子恩荫的是正五品的尚宝司卿,次子荫叙锦衣卫千户,长孙恩荫了国子监监生,这些官位都是不视事的官位,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衣食无忧。
他之所以小心谨慎,是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封建帝制之下,不可触及的问题,那就是财富可以用血脉继承,但是智慧不会。
帝王不可能永远英明神武。
“所以,万士和不是谄臣,只会逢迎阿谀,这是谄臣吗?临走的时候,还犯颜直谏了一番,提醒朕,要教育好皇子,不要把大明带到沟里去。”朱翊钧合上了万士和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说道:“抄写一份放偏殿橱窗,原本密封。”
原本密封,就是死后,带到陵寝之中,不值钱,但对朱翊钧意义重大。
万历十五年,拉开了帷幕,大明第一个新政就是收蓄黄金,可是这个政令在静悄悄的进行,具体负责执行这项命令的是王崇古的次子,王谦,王谦秘密的接到了这个政令,依托于燕兴楼交易行,开始执行政令。
“你疯了吗?这活儿你也接?”王崇古回到了家中,看着王谦气急败坏的怒斥道。
王谦颇为平静的说道:“爹,我都多大人了,该不该接,我能不知道吗?”
“这是能不能的问题!不是该不该!”王崇古厉声说道。
王谦笑着说道:“有的选?爹,咱家有的选吗?陛下委任,我还能说不?”
“怎么不能选,你老子我死了,你扶柩回乡,趁机致仕,不就行了吗!”王崇古立刻说道:“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看在我为国朝卖命的份上,还能为难你?”
“我是王谦,我不想谁提起我,就说:哦,王次辅的儿子。”王谦摆摆手说道:“爹,陛下放过我们家,可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会放过咱们家?放过我吗?他们斗不过爹,他们怕。”
“我也要让他们怕。”
王谦要收蓄黄金,肯定不是哐哐哐的直接买入,皇帝甚至没给他明确的目标,给了他一千万银和七十二万两黄金的支票,让他做庄家。
如此规模的金银,他可以实现完全操盘。
这也是王崇古怕的地方,这是个卖命的差事,万一玩砸了,这么多银子,陛下那个守财奴的性格,怕是要满门抄斩,玩好了,那也是断人财路,杀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