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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面子、里子、尊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

    戚继光没了全楚会馆的腰牌,引得连章弹劾,结果是陛下总是有些法子,让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要骂是吧,要弹劾是吧,去蓟州亲自看一看,再开口说话,而不是空口白牙。

    让弹劾的言官们、清流们、翰林们、朝士们,亲自到蓟州吃三个月的苦,深入了解之后,再拿出证据来纠劾,用事实说话。

    主要是言官弹劾的内容实在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把十岁的小皇帝都给逗笑了。

    弹劾的第一个罪名便是戚继光杀良冒功,这是一种完全站不住脚的臆想,戚继光统帅的南兵,真的杀良冒功,早就倒了,绝对等不到现在,多少人视戚继光为眼中钉,肉中刺?

    戚继光平倭,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倭患没了,代表着局势变得稳定,那些个缙绅还怎么兼并土地?那些個海商们还怎么浑水摸鱼?那些个官吏们还怎么以兵祸为由,要银子修城修海防,中饱私囊?

    南兵在平倭战事之中,常常以十数人伤亡战祸千余首级的功绩,让人瞠目,这种战损比是一些文官们无法理解的,所以,言官就觉得戚帅在杀良冒功。

    战报会说谎、战损会说谎、但是战线不会说谎,倭寇披猖,祸延三省,现如今东南三省,还有倭寇横行迹象?

    百姓心之所向不会说谎,整个东南三省遍地都是生人祠,百姓们会纪念杀良冒功的将领?

    杀良冒功,被杀的是百姓。

    若是南方路途遥远,那北方呢?

    戚继光带着重重矛盾领兵作战,就以万历元年戚继光击退董狐狸这一仗,大明依仗长城的地利,伤亡不过十余人,北虏伤亡超过两千级。

    倭寇是流寇,北虏可是强敌,如此彪悍战绩,还不能证实戚继光的勇猛吗?

    戚继光到底要用多少胜利,才能证明自己的勇武呢?

    弹劾戚继光的第二个罪名则是贪墨钜万,这罪名,张居正最有发言权。

    每年冰敬、碳敬,戚继光送到全楚会馆的银两都是碎银子,偶尔不凑手,还会用盐引凑数,碎银子而不是整整齐齐的银锭,戚继光真的贪墨钜万,给自己后台送礼的时候,送这些碎银子出来?

    晋党借着修长城、修营堡、修关隘的名义来,上下其手,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就会下意识的认为戚继光也是如此。

    弹劾的第三个罪名则是阿附权贵、曲意逢迎,这个罪名是实打实的罪名,因为戚继光之前拜在了张居正门下行走,戚继光的确阿附权贵、曲意逢迎。

    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这里,戚继光阿附权贵的时候,没人敢弹劾,戚继光不再阿附权贵的时候,这些言官都跳了出来。

    内阁到底是如何获得部分的决策权呢?

    通过浮票,浮票上不仅仅是对内阁对国事的分析,还有处置办法,而皇帝在参考了内阁和司礼监的意见之后,做出决策。

    很多时候,内阁的处置,就是皇帝的决议,这就是内阁获得了部分的决策权,虽然不如明初时候宰相的权柄,但已经能够威震主上了。

    但是这一次,是小皇帝自己想到的处置办法。

    和张居正的浮票没有关系,张居正在戚继光归还了腰牌之后,对戚继光的事儿,只能站在大明的立场上去分析,不能提供办法。

    而陛下的办法,是行之有效的。

    张居正收起了奏疏,开口说道:“诸部回去之后,告诉朝士,若是还要执意弹劾戚帅,就送往蓟州营寨历练三月,找到证据再来弹劾。”

    为了搜集边方大将左都督的罪证,跑去边军边将的地盘搜寻证据,戚继光得亏不是军头,他不会拿这些御史怎么样,但是这些御史再昧着良心喋喋不休,皇帝就可下章蓟州,让戚继光陈情了。

    这一来二去,就是半年的功夫,时日稍长便不了了之,这就是典型的利用制度的僵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文官们最擅长这一套。

    看来小皇帝也擅长这种扯皮的手段。

    不就是扯皮吗?谁不会似的。

    至于清流言官肯不肯去,大抵是不肯的。

    离开了京师外出任事,可是外放做官,离开了权力中心,他们腚下的位置被人顶替,再想回来,难如登天。

    张居正说完之后,看向了葛守礼,语气极为严厉的说道:“葛总宪,我要提醒你,奉天殿、文华殿神器所在,都察院御史为耳目之臣,弹劾是国家大事,是为了约脂韦之习,涨骨鲠之气,是为了正士张目,是为忠臣发声,是为了国之大利害,是为了进逆耳之规。”

    “言官如此刻意歪曲事实,摇唇鼓舌,是在拿国家大事,国之大利害做儿戏吗?奉天殿、文华殿是庄严之所,纠劾是正义之举,不是无端指责,更不是党争之器。”

    “葛总宪,我在这里正告于你,你是左都御史,你是都察院总宪,恪守纲宪事类、明确自己的职责、忠君忠国忠己、以事实证据说话,这是对每一个在都察院做事的御史最起码的要求!”

    “你是总宪,清朗御史风气,难道要等到海刚峰回朝再做吗!”

    张居正很少用如此口吻、如此严厉的措辞教训人,通常情况下,张居正对谁不满,都是直接用些手段,把人撵出去,现在这么骂,还真是为了葛守礼好。

    晋党和张党的冲突,葛守礼再这么冲锋陷阵之下,倒霉的就是葛守礼了。

    “是。”葛守礼被骂的不能还嘴,只能应承,科道言官表现糟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葛守礼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挨骂了。

    葛守礼管不了科道言官,他这个总宪快变成晋党的喉舌了。都察院的御史,六部的给事中,对于阿奉权贵的葛守礼,怎么可能真心尊重,谁还拿他的话当回事儿?人心都散了,葛守礼怎么可能带得好队。

    张居正点了点桌子说道:“若是海瑞在朝,会如此罔顾事实狺狺狂吠?”

    “不会!”葛守礼听到张居正谈起了海瑞,更是一言难尽,吐了口浊气,算是应承了下来。

    训诫,就是奔着戳人肺管子去才能把人骂醒。

    海瑞就是葛守礼这个大明科道言官头子的肺管子,科道言官根本不理他这个总宪的话,而以在海南闲住的海瑞为榜样,对他这个总宪根本没有一点的尊敬。

    张居正之所以要提到海瑞。

    其实是想告诉葛守礼,面子、里子、尊严,都是靠自己挣来的,这一轮弹劾戚继光,哪怕是皇帝不拿出办法,张居正不仗义执言,依然会有臣子上书为戚继光辩白,戚继光依旧能够过关。

    因为戚继光刚刚打了胜仗,全歼了董狐狸部,而大同长城虎峪口关隘,刚被北虏轻而易举的捅破了。

    戚继光有面子、有里子、有尊严,更有实力,当然也有势力、更有后台,过去是张居正,现在皇帝,是戚继光的后台。

    张居正言尽于此,好言难劝找死鬼,张居正好坏话,都说到头了,日后葛守礼的路该怎么走,全看葛守礼自己的造化了。

    廷议的第二件事,则是派遣李乐为首的阅视边方御史,前往虎峪口等处长城,进行阅视。

    而李乐是张居正的人,随行的言官还有都察院山西道御史、兵部、工部等官员,同样还有司礼监派出的太监,而勋贵也有代表前往。

    太监、兵部工部官员、科道言官、司礼监太监,这一看就是动了真格,这也是嘉靖四十年以来,大明第一次非晋党的科道言官前往大同宣府,巡检边方,阅视长城。

    “谁有意见?”张居正手中握着一本奏疏。

    若是没人反对,他就要书押送陛下御案下印了。

    从纸面上看,兵部尚书谭纶、户部尚书王国光、吏部尚书杨博、都察院总宪葛守礼、总督京营军务王崇古这都是晋党的人。

    大明首辅张居正、礼部尚书陆树声、刑部尚书王之诰,是张党的人。

    晋党全面反对,张居正手中的《请御史巡检宣大阅视长城鼎建疏》决计无法通过廷议。

    可是兵科给事中李乐是葛守礼推举的,兵部尚书谭纶因为提举京营将才和晋党已经分道扬镳,道不同不相为谋,户部尚书王国光在之前弹劾谭纶事中,就旗帜鲜明的做了叛徒。

    陆树声和张居正同师,张居正还举荐了陆树声,结果陆树声跟晋党眉来眼去。

    王崇古想了想开口说道:“这御史巡检,人心动荡,若是这俺答汗南下,再起兵祸,军士无战守之心,如何是好?”

    张居正看着王崇古,颇为平静的问道:“王少保,你要不要听听伱在说些什么?自己再重复一遍?”

    养寇自重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玩法,但是王崇古不能直接开口说:总不能都查吧,没准会查出了什么来。

    王崇古被一句话给堵了回来,极为无奈,看向了杨博。

    杨博坐直了身子,犹豫了下说道:“这京师考成法早日进行结束,我这身子撑不住了。”

    无论这次御史查出什么来,都跟杨博无关了,杨博这话意思很明确,他打算置身事外了,晋党的事儿,他不打算管了,他也管不了。

    能顺顺利利的完成考成法在京师的试点,没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对杨博而言,就是大成功。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样吧。”张居正在奏疏上书押,递给了张宏,张宏拿着放在了御案之上。

    朱翊钧拿起了万历之宝,盖在了奏疏之上,将奏疏还给了张宏,示意可以下章吏部了。

    对于这次巡检边方之事,朱翊钧并不看好,张居正这一击黑虎掏心,打在了要害处,但晋党要是这么简单的被打倒,那就不是根深蒂固的晋党了。

    “臣等告退。”群臣廷议之后,恭敬行礼,离开了文华殿。

    展书官、侍读、侍讲、赞礼等一众伺候皇帝读书的官吏依次入场。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一脸严肃的神情,开口问道:“元辅先生,以为此次巡检边方,阅视鼎建,会有几分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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