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得提醒你们一句……”
古今忘忧楼,望着盘膝悟道的徐小受,空余恨少有的主动打破沉寂。
见八尊谙、梅巳人望来,他才指了指门外:“外边,估计出事了。”
梅巳人立马联想到了华长灯。
早前就听徐小受说,华长灯不日将至,但没想到这么快。
现在徐小受还在悟道,八尊谙得给他护法,提防这个不知道有无暗手的空余恨。
华长灯,得交给谁来处理?
“他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
倚在门边上,八尊谙轻声呢喃,但一句道完,自己也沉默了。
这是他对三十年前华长灯的印象。
而今时过境迁,故人是否依旧,本就两说。
更遑论在他的推断里,此番下界的远不止华长灯,还有祖神,这些人该是要图点什么的。
所以,断不可能他人不在,华长灯会脾气好到乖乖等上他十天半月——逼都得逼他出来!
也就是说,空余恨所说的出事,不单指华长灯来了,或许已经有人牺牲?
“八尊谙……”
梅巳人在茶台前起身,沉声望去,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面他知晓,现今护世的已非圣神殿堂,道穹苍更沉到了水面之下,全靠圣奴和徐小受的人顶着。
但徐小受不在,八尊谙不在,论尖峰战力,断无人可以阻得下圣帝华长灯。
而另一面,是徐小受的人重要,还是徐小受重要呢?
倘若让八尊谙出楼,回去迎战华长灯,这边又该靠谁守护,靠自己吗?
余光一瞥空余恨,梅巳人当真没有那个信心,当空余恨要搞点什么的时候,他能够阻止得了。
“我不会离开此地。”
八尊谙出声,斩钉截铁,毫无迟疑。
在他的世界里,天塌下来了,都没有一个徐小受重要。
空余恨似早料到了会有如此答案,一叹道:
“其实二位不必提防我,我想要的,不过只是次面之门、轮回之门。”
“你们出了古今忘忧楼,该做什么做什么,时间一到,徐小受悟道结束,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们。”
“只要你们和他,都记得约定,也遵守约定,即可。”
次面之门,于八尊谙而言,已经可有可无。
半年来,他已全面掌握虚空岛,进出不必依靠此门。
通过神拜柳的接引,以及杏界的中转通道,再不济剑我强行进出,三大选择,不分高下。
但徐小受尚未结束,次面之门作为他的筹码,如何能够交出去?
这不背刺么!
八尊谙缓缓摇头,只信自己的判断,不敢去相信空余恨一面之词。
“老朽出去一趟吧。”
梅巳人斟酌过后,知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留在这里,他帮不了半点忙,出去之后,固然也赢不了华长灯。
但毕竟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华长灯的半个古剑道启蒙恩师。
不管对方认不认,讨个面子,拖些时间,兴许能做到。
“辛苦巳人先生了。”
八尊谙微微颔首,连半句挽留都无,显然也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
梅巳人见状,只得无奈一摇头,倒是亲近得过分了,连面上功夫都不做半点。
所幸他也不是计较这些之人,当即对二人一拱手,提剑推门,从古今忘忧楼大门走出。
木质的阁楼之中,只剩二人。
八尊谙凝眸盯在徐小受身上,面上不为所动,心下显然也焦急外界局势,问道:“他大概还需要多久?”
“不好说……”
空余恨知道其实答案是很久。
毕竟悟时间之道,只是起步,之后他还要帮徐小受见战祖、天祖,帮他参化身。
参完化身之后,他还要拿门,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
可这才是约定中最重要的一环——总不能帮了徐小受这么多,最后半点报酬都收不回来吧?
一来二去,要耽搁的时间,可太久了。
且这还没算上徐小受悟完道,进时间长河面见那位之后,所得疑惑是否需要自己帮忙去解、所悟所修是否需要花时间再去巩固……
一句话,徐小受大概率参不了此战。
而这,也是空余恨拖下这小子的本意——不是帮倒忙,而是规避风险。
八尊谙似也明白空余恨言下何意,直言道:“华长灯到来,我也并不需要徐小受与战,但有个不情之请,倒是想与余恨兄讨论一二。”
空余恨急忙正色,伸手示意:“八尊谙先生,请讲。”
古今忘忧楼并无外人。
即便徐小受半醒着,听到了也无妨。
八尊谙不避讳自己人,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盯着空余恨:“余恨兄,你站哪边?”
空余恨一愣。
这就是古剑修吗?
这就选择直接捅破窗户纸了?
他知晓面前之人不好糊弄,沉默着也并无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八尊谙重归望向徐小受,自顾自说道:
“其实从你一直以来的布局、谋划,看得出来,你也倾向于徐小受。”
“不说别的,时祖影杖,便多次力挽狂澜,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徐小受并非不记恩之人,我想,他同样对你有好感,哪怕是在见过魔祖之后。”
魔祖……
空余恨微微警醒。
是了,徐小受已见过魔祖,二人的私密对话,连他都窥探不了。
八尊谙的意思很明显。
有时候看似是自己在做选择,实际上,别人或许也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对象了。
“我永远相信徐小受。”
八尊谙却说得斩钉截铁,心意轻易绝不改换。
他目光含笑,望着地上盘膝的少年,“他是我一路看着成长的,什么脾性我最清楚,‘卿不负我,我不负卿’,这该是他性格的最好写照。”
他说着动身,缓步走到了茶台前落座,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他只是捏着酒杯盘斡,并无提起饮尽,给足了空余恨思考时间之后,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我知晓,祂们那边,同样给了不少。”
“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并不会干预。”
“但诚如此前祟阴所言,此事不公,我也问兄台讨个评判……这少年,是否成长的时间过短,仅仅几年,便要正面对上祖神?”
空余恨听得失神。
祟阴此前被追杀,来阁里讨公道,道穹苍和徐小受紧随其后。
最后公道讨得不了了之,双方又杀出去了,死掉的是饶妄则。
而今八尊谙也来问他讨公道,一番话下来,确实让人惊醒,徐小受距出道,而今也不过一两年时间罢了。
他父母若在,也该心疼这个可怜的娃子吧?
八尊谙便像极了徐小受的老父亲,神情有些怅惘,不待空余恨回应,举了举杯,自行道:
“余恨兄,祖神筹谋,不可谓不重。”
“华长灯之后,不论胜负,我必无力顾局,接下来只能看徐小受独挑大梁了。”
“而在祖神环伺,多番重压之下,他如孤舟,无楫可撑,纵我留下神亦、曹一汉给他,或也将被逐一攻破,祖神毕竟不可小觑。”
“其他尚可,我唯一所求,是倘若他有力竭之势,亦或道穹苍中途插手,要算计于他,而他已分身乏术……若如此,烦请兄台如可以,或小施援手,襄助徐小受”
“此恩此情,我八尊谙铭记,徐小受亦会记得。”
言罢,不管空余恨作何应对。
八尊谙以茶代酒,虚托茶杯,高过头顶,眼神敬过之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谢了!”
啊这……
空余恨第一次感觉到为难。
他不能在这里、于此时,应下八尊谙所请,如此,他后续便无法独善其身了。
可八尊谙盛情如此,这个面子,很难不接。
“啪。”
八尊谙并无让人过于为难。
他将八字令轻轻拍在桌面之上。
这是此前鬼佛诞出,他以剑我召唤虚空岛时,从徐小受身上顺来的。
“此物于白窟,我赠予过徐小受,且告知他,今后但凡遇大事,不可决,可亮出此令,或能解决麻烦一二。”
“今时亦然,若后续之局,徐小受力有不逮,烦请余恨兄代我转交此令,让他唤我真名,我或仍可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你……”
八尊谙说着一顿,笑眼道:“能帮则帮,不能帮,便算了。”
他拍下八字令,道完这番话后,又将次面之门掏出,也拍向茶台,推往前去。
空余恨见状,沉沉闭上了双眼。
良久,他也踱步走来,落座到茶台之上,将杯中早已凉了的茶水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一定。”
……
“这又是……”
第二扇门后的世界,有人出人意料。
不是陌生,相反有些过于熟悉了,正是病房!
白色的病房,墙是白的,床是白的,床单和被褥都是白的,看上去一切都很新,是个舒适温暖的房间。
可“白”与“新”之间,透出的没有半分圣洁,徐小受睁开眼后,感受到的仍旧只有前世的孤独与窒息。
“什么玩意,给我干回前世了?”
“还是说,这是我的灵魂空间?”
在圣神大陆,徐小受也来到过类似的病房。
当时他在饶妖妖红尘剑下悟心,突破宗师天象境。
说起来,这还是两世相、轮回凭的基础。
要不是那一回他证了本心,接受了过去自己的惨淡一生,说不得之后若以此世为真,以上一世为假,继续修道下去,终末真得步入歧途。
“但好像又不是灵魂空间……”
那一回,在灵魂空间中,徐小受还见到了焱蟒、有四剑,以及会说话很通人性的藏苦,这次却都没见到。
大有区别!
很明显,这里不是记忆中的“家”,该也和时间长河脱离不了关系。
该是给“时间”带回到前一世去了。
而依照凉亭前那或时祖、或背影空余恨所说的话,当时第一扇门后的天境世界,名为“过去”。
此刻,这第二扇门后的病房,又该名为什么?
未来?
“不像未来啊……”徐小受啧啧。
这分明才是自己的过去,怎可能是未来?
时间癫了,才会这样乱改名字,让人混淆前世与今生。
徐小受从病床上起身,身上还盖着被褥,虽然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他并不执着与此间病房的“名字”,注意到了自己手上还握着金色珠子,这东西伴随过来了。
“时空之源……”
除却此物,病房中虽不见三剑,可视的还有被动系统的红色界面,它就悬浮在头顶跟前。
不是大脑里面,而是外面,就悬浮在半空!
以及第三物,也是最后一物,一个摆在床头柜上的虚幻木门。
“木门!”
徐小受对这东西,印象可太深了。
它长的就一副远古六门的模样,除了看上去有些半透明、不可触外,其他的和古今忘忧楼茶台上,空余恨摆出来的四门,一般无二。
“我也有‘门’?”
这倒让人意外了,远古六门空余恨收集有四,再减去八尊谙手上的次面之门。
如果床头柜上的,真也是六门之一,它只可能是……
“轮回之门?”
当轻声喃出此门之名时,徐小受瞳孔巨震,浑身寒毛倒竖。
他突然惊醒,自己是怎么穿越,且穿越后还带着记忆的了。
“不会就是这‘轮回之门’的作用吧?!”
也后知后觉,空余恨寻上自己和八尊谙,不只图次面之门。
此前这厮话里话外,分明也都盯上了自己所并不察觉的轮回之门。
亦还有初次见面时,空余恨张口便是一句语出惊人的……“异世的来客”!
通了!
全通了!
“两世相,轮回凭,修得轻易,仿我生来就要修此道,其中也有轮回之门的帮助,至少护住了我轮回前的记忆?”
“鬼祖赠我死神之镰,其中还夹带着轮回一道的感悟,也是看出了我乃轮回者,可在此道上轻易有所建树,想要提前投资?”
这太细思极恐。
且不止这些,冥冥之中,自己所修的道路,似也“被”安排好了。
不论是剑术精通、狂暴巨人,亦或者术道盘、生命道盘……
各般力量,从被动系统得来,又都与十祖之力有所关联,分明有种“集各家之所长,兼修于我”的意思。
谁安排的?
我被谁安排了?
这轮回之门在我身上,又是谁的后手?
病床上,徐小受腾地想要起身,却发觉腿脚麻木无力,他只能动上半身,下身还瘫着,跟前世一样。
他沉默了,双手撑着床褥,陷入思考。
“名祖……”
进上一扇门时,那背影空余恨说,此世名为“过去”,并道出了“名祖”的称号。
名祖,早已存在,至少在“过去”便存在?
名祖,就是自己,也修二合一、一归零之路,无望后以轮回之门,规避鬼祖之道,将自己重新置入轮回?
先后,经历了前世之自己,今世之自己,后靠被动系统,集各家之所长,试图兼容十大祖神命格,修成归零路?
徐小受瞳孔地震。
这个推测,不可谓不大胆。
按照如此想法,那便是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后手——我之被动,因由自我?
这未免被动得有点极致了!
“还有,被动系统……”
这东西看着玄乎,靠别人的情绪波动积攒被动值,之后便能随意加点,加出来常人无法企及的十祖之力。
真毫无来源,真无中生有吗?
“名!”
倘以“名”之视角,去看被动系统。
他人观我后所喜所悲、所哀所怒,不正也是“名”在滋养的一种直观表现?
名,本抽象。
但被动值和各大被动技,却将这些抽象的力量,具现了出来,辅佐自己一路成长至此。
“我……”
徐小受半身瘫在病床上,缓缓抬起双手,垂首观之,忽然感受到莫名的沉重。
自己,一直都被自己控制着,走着既定的、被安排好的路,直至修出了“名”?
所谓“困兽脱笼”,只是坐井观天,当“囚笼说”的真相大白之时……我,仍在局中?
徐小受倒吸一口凉气。
桑老,恐怖如斯?
“乱了,乱了……”
“冷静,冷静……”
这些都是自我臆测,有没有这回事,都是两说。
徐小受看回了手上金珠,脑海里,闪出了凉亭前空余恨的话:
“时空之源,只剩下将一切溯回本源的力量……”
位于时间长河上的这间病房里,今时仅剩三物可见,分别是时空之源、轮回之门、被动系统。
再要抽象的算一下,还有病房本身,以及自己。
“时空之源,都溯一下,答案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