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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我们还没输

    林文若与清元子在台上清谈的一刻钟内。

    赵戎的表情从轻松,到平静,到严肃,再到最后的眉头紧皱。

    直至那一阵暴雨般的掌声炸响在耳旁,林文若黯然下台。

    对辩二人中,最初是林文若选题占优,可清元子也不是善茬,清谈功底极为扎实,谈证丰富,条理清晰,刚开始倒也稳得住。

    但若清元子只是如此,研究透了对手的林文若丝毫不怕他。

    清谈开始后,林文若步步为营,一点点扩大优势,稳打稳扎,清元子渐渐难以招架,开始被动应对。

    而在辩场上,被动就是劣势,也往往是败北的先兆。

    就在赵戎心算二人大约不出十句,清元子就会大溃而败时,这个下颚胡须很长的紫衣道士忽然抛出了一个让赵戎意想不到,而让林文若更是不敢想的论理……

    结果,就是清元子反客为主,胜负彻底被颠覆了!

    赵戎吐了一口气,觉得输的不亏,对面隐藏的后手确实厉害。

    第二场清辩是“有无之辩”。

    “有无之辩”是道家的经典命题,源于《道经》中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林文若持有“崇有论”,清元子被动持有“贵无论”。

    林文若之所以选择它,除了是对清元子以往清谈的研究中,发现了他在此处的薄弱,最重要的还因为这方世界的“有无之辩”发展到如今,最初被广泛崇尚的“无”,已经被历代诸子发现了很多漏洞与矛盾。

    “无”在道家典籍中是“道”,“有生于无,实生于虚”最初被所有人认可,例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但是,却存在两个致命的矛盾。

    第一,是一种简单却致命的思辩推论,如果说“有生于无”,那么“无”又是由什么产生的呢?

    如此追问下去,势必会陷入无穷递进的逻辑困境而不能自拔。

    第二,按照原有说法,“无”在时间上先于“有”,在空间上处于“有”,它是“道”,是一种绝对独立的虚无实体。

    既然“无”在“有”先,“无”是产生者,“有”是被产生者,那么,“有”是如何从“无”中产生出来的?

    同一个本源之“无”又是如何产生出多种多样的物质实体呢?

    虽然玄黄界历史上的道家圣人提出了一些补救的说明,但是仍然未能摆脱这一理论困境。

    以上两点,是清元子所持“贵无论”的漏洞,也是一直以来,道家大能们未缝补的大道缺陷。

    因此林文若光是选题就让清元子输了一半。

    除非你清元子能补充道家的思想体系,提出新的理论,否则必败无疑。

    可是。

    这个“除非”真的发生了。

    清元子抛出了一个可以概括为“以无为本”的理论。

    简单说,所谓的“以无为本”,含有双重意义。

    一曰“无”是“有”的生成者。

    二曰“无”是“有”的存在根据。

    他的这番崭新的理论,逻辑自洽,有理有据,可以修正道家过往关于“有无之辩”的漏洞,并进一步发展了“贵无论”。

    赵戎听到清元子抛出这套理论时,极为惊讶,不是因为这套理论本身——他前世早就学过这套理论,甚至对于它的优劣与之后的发展都了如指掌——而是因为它的出现。

    赵戎苏醒在这方世界后,结合这一世的记忆与所读的很多“杂书”所知,道家“有无之辩”的发展只停在了很粗浅的阶段,如今清元子突然拿出了它下一阶段的进阶理论,确实让他很意外。

    只是在赵戎看来,清元子在台上说讲述的“以无为本”的理论版本还很粗糙,其中关于涉及到的另一种很重要的“体用一源说”也是摸棱两可。

    如此想来,应当不是他自己推敲出来的,而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就算是很粗糙的理论,它也是崭新的,对于第一次听闻的林文若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让他措手不及,只能强行诡辩,最后依旧是输了。

    赵戎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想上去帮林文若,可是这次的清谈禁止谈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被对方辩的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最后失魂落魄的下台。

    “这不可能是他自己提出的道!如果能做到这点,他早就是太一修士了!哪里需要参加什么清谈,直接一指就能把兰溪林氏抹平。”

    林文若脚步不稳,眼睛无神的看着正在扶他的赵戎,嘴里自言自语。

    “他,他去过稷下学宫,只有学宫的道家诸子才能做到这点。在我从书院回来前,从未听到过稷下学宫有哪个贤人君子补善了‘有无之辩’……这一定是在我回来后发生的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派人打听到的这个清元子在望阙洲某地隐居修行的消息是假的,他其实是去了图南洲的稷下学宫!”

    赵戎搀扶着落魄男子,紧紧抿唇,沉默无言。

    稷下学宫是玄黄界最大的学宫之一,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诸子百家争鸣最激烈的地方,是席卷大半个修真界的百家之争的风暴核心。

    计划还是出现了意外,没想到是这个地方出了问题。

    只是不知道这个清元子隐居的消息是林文若打探错了,还是冲虚观故意为之。

    此时,说经台内的气氛就像一只火药桶被引爆,铺天盖地的喧闹声宛若遮天蔽日的海啸,席卷而来。

    赵戎搀扶着林文若环顾四周。

    身后看台上的观众皆在赞叹清元子“以无为本”的贵无论,议论纷纷。

    对面冲虚观的诸多道士一拥而上,热切的围住了大获全胜的清元子,那儿热闹非凡。

    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兰溪林氏这边,众人的寂静无声,与此时说经台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戎一手紧握腰间白玉,横手端在腹前。

    周围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他好像置身于一场盛大的默剧。

    他表情沉静,目光扫视众人。

    林文若大口喘着气,目光游离,眼眸没有焦距。

    陈牧之脸色灰败,那只羽扇掉在了地上。

    林青玄低头不语。

    苏小小则是两手合起,在胸前握拳,咬着唇看着他。

    而柳三变、羽林卫、兰溪林氏的众多盟友等皆是面色凝重。

    对面冲虚观那儿,有一道道鄙视、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

    蓝玉清笑容玩味,清元子嘴角翘起。

    南华巾老者无喜无怒,平淡目视。

    清净子冷笑不已,眼神徘徊在苏小小身上。

    赵戎目光平静以对。

    “完了,子瑜,完了,你们赶紧走,立刻离开终南国,山下有安排……”林文若从万念俱灰中缓了过来,深呼吸一口,猛地攥起赵戎的手,眼睛盯着地上,沉声道。

    “没完。”

    “什么?”

    林文若愣愣抬头。

    “一胜一负,我们还没输呢。”

    年轻儒生平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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